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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下结义,断金扬利,生死相以为兄弟: 莫宁·尤因




勿转。
敬谢。

37岁之前的每个夏天,帕特里克·尤因都会回去乔治城大学,独自推开训练馆的大门,换训练服,戴护膝和护腕,和儿子小帕特里克聊天,然后开始热身。与1981年,他初来时唯一的区别,是他不再会因为找不到更衣室,而用带牙买加腔的英文去问路了。
他和这个球馆的缘分本已该尽,1985年夏天他成为状元,然后去到这个世界上最为声色犬马的城市,成为篮球世界最大圣地麦迪逊的主人。那里五光十色,足够迷醉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少年。他是那个振起鸟翅般的双臂、招呼麦迪逊欢呼的巨人,是在黄金夜总会声色犬马、酒池肉林的汉子;而他从来没有成为这个花园的真正主人。他更像童话里的守护者,每到夏季就逃回乔治城,然后孜孜不倦的致力于提高技巧。回到乔治城,他像一个大一新生,与每个人击掌,然后独自重复那些纽约人已熟极生腻的动作。
用他的老教练,约翰·汤普森的说法是:“帕特里克在给所有关注他的人做示范,就像在用行动表示:喏,他就是这么干的,他就是这么努力的,他就是这么成功的。”

乔治城的孩子们醉心于尤因推开门的一瞬间。他,1982年大一时就带着乔治城和北卡的沃西与乔丹会战NCAA决赛一分惜败的家伙,1984年84比75击倒大梦及其休斯顿大学的战神,会重新回到他辉煌开始的地方。1988年,尤因推开门,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身穿33号的大个子。阿朗佐·莫宁。

那时,他们当然不知道,十年之后,他们会在麦迪逊的某个篮筐下像职业摔角运动员一样搅成一团,彼此恨不能把铁打的肘子塞进对方的肚里。

他们没有,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动作。互赠礼物、索要签名、促膝长谈,这是贾宝玉与蒋玉函的交流。他们,一个天生着煞神般的钢筋铁骨,演罗马角斗士不用化妆,一个年仅26岁就长得像只百年猩猩怪,比1789年建立的母校还老。训练中硬碰硬来了几下,彼此发出了几声怒吼,莫宁被撞倒,旁观的大学生误以为自己在看泰坦巨神们打架。尤因拉起了莫宁,两条大汉在午休时开始聊天。尤因的嗓子低沉而狡猾,而莫宁也模仿着他说话……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他们没有为此干杯庆祝,因为在他们建立友情的那天末尾,他们几乎吵了起来。一个比另一个更大声,训练馆里雷声阵阵……但是,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如初。他们训练,喝水,聊天,在走廊里像巨人一样发出轰然的笑声。

他们的友谊在篮下结成。不必插土为香,不必三牲九拜。两个爷们不需要虚话。他们的兄弟之情与他们相知相爱的地点一样刚硬。
如此而已。


这是属于他们的,美好友谊的开始。莫宁把尤因当作老师与兄长,学习他的一切。一切包括好的——那些凶恶的防守——和坏的——那些阴狠的动作。他们同在乔治城,于是,莫宁的模仿变得愈加轻易:周遭那些雕琢出尤因的环境,同样也在培养着他。每年夏季,尤因到来,让训练馆变成地狱;在其他时间,乔治城的光荣和战斗征途不断锻铸着莫宁的心智,使他不断朝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硬汉子变化。

他和尤因最大的相同点是什么?如果你细加观察,不难发现,他们在场下一粗疏一斯文,但谈吐都清晰有理;尤因说话时会带有外来者那习惯性的嘲讽,但依然轻声曼语;莫宁则几乎是一个君子典范。但是,穿过过道,他们就像闻到血腥的狮子,鬣毛直竖,全身颤抖。球场的灯光和观众的欢呼拂到他们脸上时,他们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他们抓到第一个篮板时一定会蛮横的舞两下肘子,怒目圆睁,双目带血,在午夜街上看到如许一条狰狞大汉,铁定会让你做噩梦。这是尤因为莫宁上的最重要的一课:在球场上时,乔治城的英雄在击倒对方身体前,要用一些磨牙吮血的行为让对手心胆俱裂。尤因和莫宁,走上球场时,就戴上一张青面獠牙似的狄青式鬼面具。

“其实在场下,他们彼此很和气。”汤普森说。

1992年,尤因跟随史上最伟大的队伍梦一队去了巴塞罗那,而莫宁结束了乔治城的四年血与火的洗礼,被黄蜂选中。那时他们依然是天与地的区别:东部第一中锋、乔丹头疼的对手,与一个东部新贵球队的王牌。大国宿将与小邦新秀的比照,他们的友谊没有遇到多少挑战。他们吃饭、打电话,尤因教导莫宁如何对老家伙们使暗招,如何和老板、教练打交道。当然,这些交流中还是时常夹杂着混乱和矛盾。他们都深明乔治城的规矩:对付严苛暴烈的家伙,必用更严苛暴烈的手段。于是,夏季的乔治城餐桌上,时常出现电闪雷鸣的语声:“老子宰了你!”“我拿管猎枪杀了你!”汤普森教练在邻座听着,行若无事,指挥其他探头探脑的学生继续吃饭。

“他们老那样。”乔治城的孩子们心有余悸的说。“有时候,他们满怀仇恨的盯着对手,好象马上要把餐盘扔到对方脸上去。”

在争吵和碰撞声中,阿朗佐·莫宁开始成长。他开始蓄起胡子,示威般亮出肘子和肱二头肌,在怒扣后爆出青筋怒吼一声。他的暴躁郁怒逐渐青出于蓝,时常显得比尤因更加凶恶。他和尤因的对局开始变得有趣,相比于尤因VS大梦的沉默,这对师兄弟的每次对局都会火星四溅。他们都深明压倒对方声势的必要,莫宁以凶恶对抗尤因的残忍,在需要争执时,彼此不忌惮把额顶在一起怒视。这种会让其他人丧失理智、从此绝交的行动,在他们来说反而是增进友谊的方式。夏季在训练场,他们会回忆起彼此把胳膊肘顶在腰上的阴险动作,彼此陷害对手的某个骗犯规暗招,然后哈哈大笑:对他们来说,对彼此的陷害是竞争的一部分。对他们这样的铁汉来说,48分钟的明争暗斗远比一下午的絮叨更能够增进彼此的友谊。

他们奇妙的关系需要命运来巧加安排,就像众神的推举,最后让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站上了天平的两端,互指长矛于特洛伊城下。帕特·莱利在厌倦了洛杉矶的纸醉金迷后去到东海岸,用自己点石成金、编就湖人华彩乐章的双手,为尤因的纽约雕凿了一副铜山铁网阵,把纽约的懵懂汉子们培植成了一群杀人越货、刀头舐血的罪犯,等这套搅肉机折磨够了1992年的公牛、1994年的火箭后,大戏剧家莱利南下迈阿密,把莫宁骗来,然后依样画葫芦,设计了纽约搅肉机升级版。另一个33号,另一套充满了噪音、碰撞、斗殴、哨声、罚球、低比分的钢铁体系。帕特里克·尤因33岁,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完全的,自己的影子,在南方冷眼望他。

他们认识的第9年初夏,炮声隆隆响到了麦迪逊。谁去东部决赛做公牛与乔丹的祭品?两个33号在球场两边咬牙切齿的对望。然后是血肉横飞、暗无天日的系列赛。最著名的第五场,迈阿密狗急跳墙,人急上房,PJ布朗把纽约的前大学橄榄球巨星查理·沃德抡了个风车,现场大叠罗汉,打成一片。尤因光顾着站起身看热闹,立被停赛:3比1领先的纽约一口气被叫停了半支队,元气大伤,被迈阿密连逆两城。5月18日,最后决战,尤因拼起老命怒斩37分17个篮板,然而球队终于抵敌不住,败下阵来。
就此宣布了他老人家生涯颠峰期的流逝。
但那还只是他和莫宁真正纠缠的开始。

1997年夏季,风云变幻,诸神黄昏。火箭三天王垂老,公牛为皮彭内乱,罗宾逊挨了背伤,老一代人卷甲息兵而去,湖人、热队趁势崛起,鲨鱼与莫宁睥睨天下。在长达十年只休息20场的铁汉挣命后,尤因老了:1997年底大伤,休停56场。于是,他也错过了那年第一轮,纽约击倒迈阿密的复仇战: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拉里·约翰逊接过了他的角色,和莫宁推搡了一整个季后赛。1999年,第一轮,第八对第一。范甘迪对莱利,尤因对莫宁。约翰逊继续找莫宁的麻烦,惹起莫宁的怒火挥拳就打,于是出现了著名的范甘迪抱大腿事件,以及第五场,阿兰·休斯顿冷血的绝杀。下一年,重复这无聊的情节:37岁的尤因,30岁的莫宁,季后赛第一轮,简直和80年代末公牛、骑士,80年代初费城、波士顿的决战一样让人厌倦。

但,一如许多人料想到的,那也是他们最后的相遇。

帕特·莱利,在他自己导演的,作茧自缚的兄弟恩仇记中的角色甚感尴尬。“你去和阿朗佐说,帕特里克是你的大哥,是你的良师益友,还是那个照管你的家伙……这是阿朗佐必须处理的问题。他们将是终生挚友,我一点都不怀疑。但,竞争和友谊真能分开吗?所以,我整个职业生涯里,拒绝去和任何对手留下情谊。”

说这些话时,莫宁已经是联盟最佳防守球员,已经是仅次于鲨鱼的联盟最好中锋,30岁,正当好年华,而尤因37岁。只有汤普森明白,这些表面功夫都不重要:要克制自己的感情,把友情和竞争分开,需要的是更冷的血液,更强的自制力。岁月已经把尤因锻造成了一个残忍的成年人,他在纽约人的憎恨中行来,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心软。而莫宁,他的怒吼许多时候是在掩饰他的沉静。尤因的桌上有莫宁和他儿子微笑的照片。他终其一生表现出的凶恶,都是在模仿他的师兄。但是,在生死之际,这个热血汉并不像他的师兄那样决绝。

“毫无疑问,莫宁几乎已经是东部最好的中锋了。”37岁,场均职业生涯最低的15分,尤因对记者如是说,带着他从牙买加携带而来,长期佩带的笑容:微牵左嘴角,眼神闪动。“……仅次于,我。”
那时,他带着背伤,膝上挂着冰袋,就像一个试验室里钻出来的大猩猩……他在模仿巴克利用垃圾话开玩笑?还是在提醒莫宁,之前他已经两次(如果不算1997年的斗殴,连续三次)解决了迈阿密?一个狡猾而恶毒的心理战术。

汤普森明白这一招,因为这来自他的传授。乔治城的人都懂得在各种场合恐吓对手,场上动作,场下言论,揭开一些记忆伤疤撒盐。尤因了解这一切,他了解莫宁每次在客场罚球时容易受观众的干扰,莫宁会因为对自己亲友或孩子的谩骂而激动。这就是他们说话的方式,回忆他们在夏季的怒吼吧:“老子宰了你!”这样的话几乎是每天必说的。

尤因笑到了最后,在最后的两场,他打了76分钟,抓到了28个篮板。纽约去到了2000年东部决赛,然后被雷吉·米勒复了1994年的仇。尤因发现,6年之后,他居然对付不了里克·斯密茨了。然后,纽约结束了,和迈阿密一样:他们连续四年相遇,势不两立的死战一番,最后无非为人做嫁衣裳。

莫宁会恨尤因吗?
“不会,我们都了解如何把友谊和,呃,生意事务分开。好多年了。我们一直没问题。“

尤因的回答是:
“等我打不动了,我就会看他打,还有迪肯贝……等我们都打不动篮球了,友谊还会在的。生活就这么回事:每人都想赢,想挣钱……但如果你没有朋友和家庭,你还有什么?”

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各自走向各自的路。尤因处于半退休状态,而莫宁去到悉尼,参加奥运会。夏季,莫宁的女儿出生了,尤因当了孩子的教父。然后,10月,他在洛杉矶接了个电话。莫宁说,他的肾出了问题。在他宣布给全世界前,他先把电话打给了他的大哥。
如前所述,这是两个明快果决的汉子。尤因二话不说,飞到了迈阿密,然后飞车去到莫宁家。等他接受记者采访时,面色凝重。
“你们都知道,当莫宁有任何困难时,我都会在他身边支持他。如果他需要,而我的肾脏又适合的话,我非常乐意捐一个肾给他。”

这是一个关于奇怪友谊的故事的最好结尾。没错,他们是两个粗鲁汉子。他们在场上尔虞我诈、不共戴天,但在场下却可以彼此为了彼此真正的两肋插刀(考虑到移植肾需要动刀子的话)。厮杀得越惨烈越凶狠,哥们的友谊就越是血浓于水。那个阴险一点的大哥屡次想法子干掉了那鲁直的弟弟,但在弟弟垂危的时刻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兄长,而这个兄长的所做所为,显然也不在弟弟的意料之外——他们了解彼此的友情深挚到了什么地步,他们一个是另一个的影子,而且热爱彼此的相似:即便他们在那些年的夏天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阿朗佐·莫宁会在肾脏移植、伤病满身的情况下,依然逞匹夫之勇的复出,以36岁高龄打篮球呢?他的热情从何而来?

“我12岁时,”莫宁说,“有一笔剪草坪挣来的钱。那天,我看了场球,后来我就决定我要打篮球了……我去买了件球衣,买了个篮球,然后,开始了。”

那是1982年乔治城大学与北卡的NCAA决赛。而那件球衣,如你所料,是乔治城大学的33号。帕特里克·尤因。
Little MM & Little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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