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燕南壮士吴门豪,
筑中置铅鱼隐刀。
上帝是个虐待狂。
那些希图以秩序、和平来劝诱人类的思想家,终究抵不过上帝的轻轻一笑。熵在扩大,骚乱的欲望植入世界的心。每当世界似乎要歌舞升平,上帝就揭开天空,漾出邪恶的微笑,放下几个试验品。犹如《水浒传》篇首洪太尉误走了妖魔,化做一百零八煞星向四方降落。在厌倦了白人后卫、巨人中锋、紧身短裤和平头之后,他向人间撒下了陀螺般旋转的黑珍珠门罗、在木地板上跳踢踏舞的皮特·马拉维奇、假装自己没有翅膀的怪鸟J博士,以及酒精、药物、迷醉的摇摆舞和灯光下暗紫色的女人们,把70年代调成一杯光怪陆离的鸩毒鸡尾酒。
而当世界秩序了位置分工、造星流程、球评体系、数据记录,他又一次抛下了一堆新的玩偶。他们混淆了苍老教练们脑中蓝天白云的世界,施展一些邪恶的伎俩诱惑他们抛弃即定的规则,就像波斯的商人用大麻诱惑刺客……当然,他们自己就是刺客。他们是在太子丹耳边絮絮低语、诱惑他去刺杀秦王的投机者。他们让人血液沸腾,忘记理智,只想看他们的轻歌艳舞。
他们是兵器,只适合做刺客,狭短锋利,冷漠无情。魔术师与大鸟在棋盘两端冥思的形象已成古籍,刺客们远在世界的此端,每晚用奔袭和暗杀刺激无数眼睛和心脏,催动血液奔涌。这是上帝对世界的虐待:评论家们扶正眼镜,穿过无数的数据记录与黑白录象凝望他们,犹如观望一颗陨石、一个变形金刚、一个火星人。而他们的缔造者则在微笑着,凝视人间的乱境。
血刀——蒙塔·埃利斯
那一夜狄云尚未知晓连城诀的秘密,耳听到十七飞骑蹄声赶近,初见月光下血刀的模样。一柄软软的弯刀,犹如活蛇,刃锋暗红尽是腥气血光。传说中神兵利器无不嗜杀好血,出炉时需要人血灌祭,久而久之,刀有魂,剑有灵,自成残忍好杀的妖器。
蒙塔·埃利斯是成了精的血刀。2005年芝加哥的体测愚蠢的记录了他的191公分身高、190公分臂展、32英寸弹跳和12秒禁区往返跑速度,让功利分子们忽视了刀上的血印、活蛇般的灵性,于是,39个选秀位错过了他:这像是上帝的恶作剧,让流水线化的新秀选择成为笑话,又或者,是蒙塔承继了神兵的特性,懂得自己选择主人。金州,第二轮第10位,20岁。
他的残忍和冷峻淹没在美国浩如烟海的高中生神话中,瓦格纳在高中快意恩仇了一个单场100分后,在NBA成为废物,于是人们走过蒙塔的履历,没有人会去翻开录象,听密西西比的格林伍德高中的哭泣声:蒙塔曾来到这里,扮演大屠杀的刽子手,面不改色的斩落65分;第二次,72分。这些数字犹如战士腰间的首级,不去亲眼观看,你难以明了其中的血腥。越到比赛末尾,格林伍德人越是绝望,而蒙塔却愈加冷静。他是个残忍而职业的凌迟手,体无完肤的对手、不成比例的计分牌,只会使他的出刀动作愈加冷静而细腻。
他那具有欺骗性的体测为他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勇士,孕育过1962年3月2日100分的张伯伦、1991年末日狂奔的TMC,以及对世界行割喉礼的斯普雷维尔。再也没有谁比2006年到来的唐·尼尔森更适合他了。一个年迈的杀人狂重归故里,打开了兵器匣,随即看到月光之下,幽蓝殷红的刀刃。
我们已经知道了2006-07季他都干了什么,如果你辑录他的表情,你会想起奥利佛·斯通的《天生杀人狂》的主角,与动画映衬的主持人,以及癫狂的越狱景象。他那被体测注明不合格的身体有一种跳跃的弹性,就像刀刃在月光下横侧时闪动如流水的光芒,或者狼饥饿时獠牙所发的森白。蒙塔断球,蒙塔飞奔过半场,蒙塔要干什么?蒙塔越过了ABCD(这里可以随意填一个名字),扣篮!难以相信!你每天都听到这些,那些解说员声带充血,惊魂未定。蒙塔·埃利斯跑回半场时,转头望了望篮筐,笑都不笑。
就像一个猎人无聊的回望自己摘下的狮子头标本。
那纸体测在他举起2006-07季最快进步球员奖时成了最好的配角。一个人的杀手本能难以用数据衡量。2007年12月19日,他可以为了一个空接而拉伤左腿,一周之后,他就可以一场切下35分,包括10次走上罚球线。他的跳投曾绝杀过网队,但他对禁区依然热爱,如鲨鱼嗅见血腥,而且不知何为畏惧。每次你看到他,他都会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相信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嘴脸。
三年级,22岁,他场均20分,以及可怖的53%命中率。比身高更矮的臂展没有妨碍他把自己化成一柄利刃,就像血刀的主人将宝刀叼在口中,大步钻入人群时的诡异步伐,随后是横飞的红色刀影,以及随之飞扬的热血。蒙塔·埃利斯绵软如蛇,他的身体狭薄锋利,犹如疱丁解牛的刀,可以在牛骨肉间游刃有余。他不会像勒布朗或韦德一样,背负千山万水去挽弓一射,他没有长那么名门正派的脸:他可以在阿里纳斯面前故做犹豫,然后轻松闪入贾米森与海伍德的空隙;或者,面对雅里奇、马文·威廉姆斯时,用一次拍球、一个360度后转身就走入禁区。
油漆区是他的私家花园,他对篮筐的分寸了如指掌,一如八月里偷入果园的馋嘴孩子。不需要观看或停顿,进入禁区之后,把球抛入篮筐一如饮食男女一样的天性。如今他以场均68%的内线命中率每场得到9分,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只有勒布朗、斯塔德迈尔和德怀特·霍华德这三个体型远远庞大过他的野兽。2008年情人节前一天,他给了甲骨文球馆一份浓情蜜意。他在凤凰城的禁区来往飘荡犹如模特走秀,在斯塔德迈尔们挥舞的巴掌下像羽毛般飘行。在第四节,全城都紧张得站起,蒙塔冷若冰霜,像条蛇在将毒液灌向牙齿……连续三个回合,他像液体一样流动到了油漆区,全不受力的射中跳投。27投18中,没有一个三分球,仅有2罚1中,37分。四十年前为凯尔特人射下最后一冠、看尽联盟森罗万象的老尼尔森无话可说:“怎样的一场比赛啊!怎样的一场比赛啊!”
关于他是上帝试验品的最后一个证据:你找不到他的模版。凯文·约翰逊和凯文·马丁或者有一样清奇的骨骼,但他们或者务于大局,或者过于优雅。遥远的时代,另两个试验品也许可以作为参照:珍珠门罗,冰人格文。他们是半悬空的天使,还没有成为乔丹、J博士那样在天上打球的人,但他们与蒙塔一样,水银般旋转流入空隙,然后在空中寻找到一个轨迹,让球从某个角度做短途旅行入筐,就像往衣兜里抛一个硬币。但蒙塔没有他们的优柔自如,没有70年代的宽裤长发和摇摆舞。他是最直接的薄刃,完全不可阻挡的后转身、与马丁一样被妖术咒语祝福过的中距离跳投,与JR史密斯一起注定成为“不适合心脏病患者观看”的范例。但你没法阻止甲骨文球馆夜夜爆满来看他的表演:奥克兰人的眼睛和心脏颤栗着,等候他忽然幻化成一条蛇、一个狞笑的僧侣、一片血色刀刃斩向篮筐——然后幸福的闭上眼睛,开始欢呼。
无名匕首——巴博萨
失去肖恩·马里昂的第999个意义在于,太阳失却了自己队上第三个“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球员。在此之前,2005-06季的太阳给人如是的印象:受伤的斯塔德迈尔,上《GQ》杂志的纳什,唇吻突出的马里昂……其他人在镜头放远后,就似乎一样圆头圆脑。比如巴博萨和贝尔。
如果不在网上搜索“2006-07季最佳第六人”照片,那些熟知纳什容貌的人里,有多少能描绘出巴博萨的模样呢?那是个手捧奖杯就傻笑得满脸发皱的巴西人,在他微笑时,你甚至感觉不出他的杀意。
时常有人忘记,他也是2003年那一代的孩子。四年来物是人非,只有他与斯塔德迈尔是纳什身边的良伴。斯塔德迈尔是纵横捭阖的凤翅溜金镗,而他是那柄无名匕首——韦爵爷小宝的,靴桶里的,晦暗无色的,匕首。
但在韦爵爷为数不多的主动拔刃时,它却是最可珍贵的武器。
巴博萨极少成为太阳的正兵,就像韦爵爷从来不曾手持匕首,跟哪位高手在斜阳长亭前堂堂正正对峙。然而四年以来,太阳队凤凰天舞的霓裳羽衣舞,他总是那翅膀边缘最绚丽的翎毛。远射的暴雨,快攻的浪涛,他是太阳队里最刺眼尖锐的那一道光。你知道,太阳的攻势是来自两翼射手的张弓以待、弧顶挡拆后的游走变位、快攻中接到纳什长传给对手刺下最后一剑。巴博萨恰好拥有这一切:他只需要提供准确有效的锋芒,等待凤凰城的飞动制造空挡,然后游刃有余的射出寒芒。
191公分,91公斤,宽肩长臂。同样身型的比卢普斯已经成了端凝厚重的老干部,他却可以马力十足、飞驰如电……你是否因此想起了重型小卡车巴伦·戴维斯?巴博萨是条矫健壮实的巴西猛犬。蒙塔般的轻盈迅捷不见于巴博萨身上,在他挪动之前,总需要寻找到一个运球的节奏。拍球,调整,压低身位,就像张弓搭箭,然后这柄匕首就出击了,快如闪电。他直线突破时让人可以听到呼啸声,91公斤体重和宽肩让他可以无视阻隔直达目的——就像那柄无名匕首曾经无声无息划落海公公的四根手指。纳什的传球,移动接球,瞬间错位,他埋头像忍者一样碎步疾行,他的直线爆发如破竹的刀,可以在与对手的碰撞中强行劈开一个身位。
然后呢?他是射手。他不会像雷·阿伦似的,在对手鼓噪呐喊时送上冰冷的一发子弹。他的到来总让人意外,就像一个忙于排除扳机故障的士兵终于重返战场,然后是一连串的扫射。他的手与他的血液一样沸点极低,在点燃了凤凰城的替补席后,他会忘乎所以,在30英尺远投出他姿态奇怪的直臂远射。
为什么凤凰城的主攻手很少会是他?因为他是韦爵爷所使的匕首,要人性命,却并没有杀戮的狡黠。除了在前场快攻的时刻,他会用自己的锋利杀出一条笔直的血路,找到一条得分的轨迹,但在面对五个人的时刻,他只能等待时机:并不是每次进攻都能允许他调整好步幅挂档加速的。他远射,他突破,但他不是科比·布莱恩特,可以在一次进攻中用无数可能性迷惑众生。凤凰城的心脏长在了纳什的胸腔里,巴博萨不应该有感情——他只应该充当一柄匕首,被主人用以屠戮。
他真正缺乏的,恰是南美人赖以维生的狡猾。吉诺比利的蛇形变幻、瓦莱乔的迎风倒卧、斯科拉的飘忽走位,人人面带忠厚心藏诡谲。而他,可以一整节走直线万军丛中穿越重围,却无法瞬间构思出一套骗过对手直取篮筐的方略。比起布兰顿·罗伊每次持球至少15个假动作和冷静如冰的头脑,他的血液就像是川辣毛血旺。这或者是人们爱他的所在,一如丹佛的某些球迷,一发现JR史密斯有没头没脑开始三分雨的苗头就欢呼一样。
2008年,繁华散尽,鲨鱼前来,凤凰城成了略嫌陌生的故乡。三年来万箭齐发的远射雨渐次稀少,只有他与纳什还在每晚让凤凰城回忆2005年的春梦。丹东尼终究在唱罢三年大风轻骑阵后,为巨人披上了重甲。巴博萨依然在靴桶里,只不过,当鲨鱼在后场抓到篮板长传时,纳什麾帷指处,他仍会出鞘:他是最后一个凤凰城的快攻箭头,没心没肺的匕首和听任差遣的过河卒。
德文·韦德——金蛇剑
那柄叫做金蛇剑的东西产自五毒教,沉重锋利,犹如一条蛇盘曲而成;剑身一条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倒拖斜戳,皆可伤敌,于是比寻常的长剑多了无数其他用途。黄金所铸。
在这个世上,黄金的沉重与灿烂,构成了一种品质。平凡与风雅都承认它的高贵,却又仇恨它的庸俗。而碧绿的蛇,却是世上最诡异的物件。葛饰北斋画中的花叶之下,冯梦龙小说里的钱塘之畔,克里奥帕特拉的无花果篮里,都有着那么一条碧森森的东西。金蛇就是这样奇怪:光明与阴暗、流俗与另类,混成一体。
一如德文·韦德。
2006年总决赛的后四场,他是这样一柄金蛇剑:指向过皇太极,指向过崇祯帝,可以裁夺天下大局,其时风云际会,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在此之前,三季常规赛,2005年的东部决赛,韦德度了职业球员可以幻想的完美三年:在媒体前诚实可敬,轻声细语,吐字清晰,对胜利饱含憧憬。在灵魂上,他与无法无天、争强好胜、偏执成狂的迈克尔·乔丹截然不同,他更趋向于奥拉朱旺:火样的激情,冰般的冷静,默默努力,而且对鲨鱼保持着尊敬。
听上去是一种黄金般的品格。
所以,如果他捧起2006年的冠军奖杯时库班在诅咒裁判与斯特恩,这也不是韦德的过错。他的确是个美好的球员,集金色的雍容与蛇形的诡异于一体。在书写史册时,你将会记住他2006年场均36分的总决赛系列,记住那个夏天,他可以被认为是联盟历史上面筐进攻的头三位选手;他简洁有效,随时可以用各种招式逼近篮筐。他和1988年的乔丹一样,在跳投时规矩赌博,而在决定切入时就像出了老千。
直到2007年那次重伤之前,他依然在扮演篮球史上屈指可数的切入大师之一。2005-06季他以49%的命中率场均27分7.5次助攻,2006-07季全明星前,29分49.5%。他冷静睿智,不做自私的选择,永远寻找空挡队友。胯下运球,杀手胯下运球(蒂姆·哈达维),迟疑,控制节奏,晃动,爆发切入,连续胯下运球(阿伦·艾佛森),接球跳步假动作连突破,诸如此类。所有你可以幻想的突破招式,都在他的移动间流畅行进。他的球感像爵士小号轻柔颤音一样柔和,像花花公子抚慰少女一样收发自如。也因此,他有着蒂姆·哈达维以来最高明的判断,知道在一个停顿之后,该何时滑过对手的身侧。他像月光雕琢的蛇,潜入禁区犹如滑行(也许有些裁判看不清的脚步动作)。至于进入了禁区之后,他和年轻时的乔丹一样,有着近乎鲁莽或天真的勇气,惊人的弹跳速率、在空中奇妙的协调性,在空中控制自己的身体从容不迫的做动作……而且,他的每次上篮动作,似乎都是预先为着被对手碰撞而摆好。
如果故事到2006年夏为止,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职业生涯。24岁,无缺的形象,甜美的微笑,广告里姑娘狂热的要求签名而无视巴克利,戒指,史上最耀眼的总决赛系列个人表演之一,能随时把观众掀起来的华丽球风。
很可惜不是。
金蛇郎君夏雪宜最后失却了一切,埋骨在他狭窄的山洞中。他的绝代武技与旷世名剑成了不祥之物。如你所知,蛇诱惑了伊甸园的那两位,使他们离开天堂。这是蛇的本性或曰命运:世界的美好与阴暗在它身上的花纹间参差毕现,幻影夸张。韦德25岁,鲨鱼老去,笼罩便士、科比和韦德的金色霸王之气渐去。韦德是联盟最致命的毒蛇,而冠军的往昔诱惑着他继续自己的行程。于是,先于世界料想的结果,他受伤了,开始缓慢失去自己的一切:失败消磨了迈阿密的野心,于是被野心掩藏的老迈终于出现:和1997-98季,失却鲨鱼、失去其庞大阴影遮蔽的奥兰多魔术如出一辙。
韦德美好的2006之夏像一幕快进的电影结局。合理的故事结构是将如今的苦难与先前的辉煌倒置,于是将拼出一个喜剧结尾。很遗憾,即便在他夺冠的年份,他依然是一件不完全的杀伐之器。他缤纷、锋锐、犀利又光芒灿烂,但原型毕竟是一条有七寸的蛇。正派的少年君子总是受到邪派的诱惑,可以瞬间成为强者,代价却是葵花宝典首页那两句残忍的劝诱,以及岳不群老师枕头上掉下的胡须。夏雪宜知道报仇的苦难、寻求五毒教帮助的后果,但他依然去了,就像德国一些不适合孩子阅读的童话里,少年用自己的寿命与死神做交易。韦德亦然:他走的是一条注定荆棘遍布的诡邪之路,或迟或早,他会为此痛苦。但是,很显然,他非常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如何得到。
幸而他还年轻。
他26岁,身体依然可以由他指使,施展2006年夏80%以上的技巧。他的成功经验和他背后那个酷似阿尔·帕西诺的老头子,可以诱惑助手的到来。无论你是否相信,本季他投进的三分球比以往任何一季都多。袁承志接过了金蛇剑,然后去扮演他的正派江湖豪侠角色——虽然无趣,但对于成王败寇的世界来说,并不那么糟糕。
这柄剑已经过了需要2005年5月23日鲨鱼凌晨电话来安慰的年岁了。德文·韦德,高四才学会扣篮,大学为尿布钱费神,26岁已经经历过最辉煌(2006)和最惨淡(2008)的人生,他所遨游的天空一半是赞美一半是嘲弄。而且,2006年他一次又一次透支未来切入内线的步伐,很清楚的说明,他非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怎样去做。
趁着他依然锐利的时节。
本·戈登——博浪椎
于刺客而言,兵器脱手是大忌讳。除了咸阳殿上自知不幸的荆轲将徐夫人匕首掷向后来的始皇帝,每个刺客都珍视手腕与兵器的稳定。短剑,匕首,长剑,或者可以依靠机械把握其轨迹的手枪与弓弩。
只有博浪沙的张良,怀着故韩旧臣的仇恨,让辽东的力士向始皇帝的马车掷去了八十三斤的铁椎。
铁椎有别于薄刃的匕首或细长的刺剑,它巨大厚重,挟着飞掷的重力势能,当者立毙。然而它没有根,发则不可收。于是在砸碎副车、吓到始皇后,却无法再来第二击。这是纯粹的赌博式行刺工具:一击不中,自己只好认倒霉。
执拗的保罗·斯基尔斯所以滚蛋,是因为四年以来,他在芝加哥培植了一套奇异的体系。辛里奇,罗尔·邓,杜洪,诺希奥尼……每个人都是学院派的优秀角色球员,是合格坚韧、令行禁止的士兵。人人都以大局为重、可以命中空位跳投、可以做聪明的走位、掩护和传递。每个人都是芝加哥那无球跑动、空位跳投体系的一个零件,忠实走狗。
缺乏的是什么?天分。
泰勒斯·托马斯来到之前,公牛最好的运动力居然来自埃迪·罗宾逊(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NBA LIVE里)。这种建制会让一个大学教练喜爱,但在NBA,显然是秀才遇到兵。斯基尔斯当然可以辩白:我为公牛留了最后一个有天赋的家伙。的确,在安排好后勤、输送、掩护之后,他确实安排了一个专职的刺客。这个刺客和公牛其他球员一样: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和在体系里端茶递水外,什么都不会。
而这就是本·戈登的命运。
他的191公分身高是NBA最大的谎话之一,也许他不招认自己实际185公分上下,只是为了不被发配去当组织后卫。如果NBA还有一个人的上半身可以和大本、勒布朗竞争“我最像香港热血漫画男主角”的话,非他莫属。他和许多康涅狄克大学的出品一样,被洗脑成杜克永远的仇恨者。2004年冬天,芝加哥人7年以来第一次爱上第四节,因为本·戈登总能在第四节扮演那么一会儿乔丹的角色,用一连串蛮不讲理的跳投、突破让记分牌变成搁上火炉的温度计。
他只会得分,除了得分一无所有。斯基尔斯在2006年自欺欺人的说,他的防守已经从虚无缥缈变成平均水准。事实是,除了他那91公斤体重可以阻挡对手的背身强推外,你看不到他在防守端做其他有效率的贡献。如果你以一个巨星的标准来要求,那么他从来不会传球,不会抓篮板,不会封盖,不会防守。
除了得分。
他壮阔的上半身肌肉与他的身高极不匹配,就像一个被缩小了的大力神。他给予芝加哥的快乐与感伤远甚于吉诺比利带来的:在他的新秀季,作为第六人出阵,每24分钟得到15分。这一成绩没法让他击倒奥卡福或德怀特争夺年度新人,但是年度第六人,足够了。这给斯基尔斯派下了一道难题:这个杰出的刺客,这个联盟最有效的外围得分手之一,这个在板凳上都能揽得观众最大喝彩的家伙,你怎么用他?
这个问题将是芝加哥的千年谜题。本·戈登是进攻端的全知全能,他可以适应任何进攻战术,无论闪切到三分线外的急停跳投、读秒时刻的远射、一对一后转身突入,他都可以应对裕如。他是连年三分命中率40%以上的神射手,是以一己之力在公牛呆板体系中依然披靡的怪物,是可以在任何时刻开始一波个人连得10分的刺客。但是,他永远不适合斯基尔斯的体系。在他得分高的场合,公牛却常会集体失灵;在他48分血洗密尔沃基后的三天,却会以得14分引来一场33分的败局。
和阿里纳斯、贾马尔·克劳福德一样,以跳投为主的矮后卫,永远得祈祷手感常伴身边。今天41分,明天15分,每一个划过天空的远射都像抛出的八十三斤铁椎,你不知道那会决定帝国的命运,还是徒然砸碎一辆空车。
于是,芝加哥恨他又爱他。这是他们唯一的伟大利器,但却又不能指望。于是,囤积了无数后卫,他们还是宁愿去向骑士接过拉里·休斯,只是为了看看是否能摆脱对戈登的依赖;或者给索夫罗莎一些机会,给予观察。因为他已经说过,“我是队里最强球员……如果队里最差球员比最强球员拿更多薪水,这不是搞笑么?”他的续约阴风就此阴风阵阵。
某些评论家季前认为可与凯尔特人争夺2008东部冠军的青年军,成了如今的模样,斯基尔斯走人似乎没带来多大改善。但本·戈登是另一回事:他似乎没受多大影响。他只是每晚继续那样的发挥:有球在手就高效率完成进攻,无球在手就飘荡不定;偶尔做出平均水准以上的防守;在辛里奇不给他传球的场合就梦游一番,辛里奇不在时得一场30分。对他来说,一切都不可预期——于是你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他和罗尔·邓一样的合同。
你对他毫无办法。
这是上帝报复芝加哥的方法,以便让这些乔丹时代度过天堂般十三年的人们经受折磨。他给出了一个乔丹的矮小不完整副本,让他们心存幻想。在你企图励精图治抛弃他时,他扮演一两场乔丹的形象;在你打算以他为核心时,他却又无辜的做出不可预期的烂发挥。他的缺点与优点就像毒品一样让你着迷上瘾头疼无奈。因为你知道,通往胜利的方法总是有两种,或者痛苦漫长、一步一个脚印的跋涉,或者在博浪沙抛出那个没有准确性,但一击致命的铁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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