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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裕周記﹕仰天而行 [打印本頁]

作者: felicity2010 時間: 2011-3-13 07:17 AM 標題: 安裕周記﹕仰天而行

安裕周記﹕仰天而行

星期六凌晨回家路上想起小林康夫和岩田守這些名字，想到佐藤千洋和船橋洋一，還有本多勝一和松本清張，原辰德和槙原寬己，澤田研二和小阪明子，這些都是我成長年間認識的日本名字，有的是課堂裏的老師，有的是天天讀《朝日新聞》神交的記者，有的是傾心至今的作家、棒球運動員和歌手。他們的影像飛快地掠過我的腦海。3 J; p. `. n: S# g( l# I

看覑日本網上電視台的片段，大水畄上宮城縣，直升機鏡頭下的長條形鐵皮屋是日本工場最常見的搭建模式，事發在下午二時四十六分，應該是吃過午飯回到作坊的時候，想不到地震挾覑大水就來了。有線電視的新聞片裏，東京街頭一個女孩說第一次聽到如此駭人的地震，神態雖然有點吃驚，卻是鎮定沒有半點慌惶失措。這個訪問在二十四小時後依然縈繞不去的原因，是仰天而行抹去眼淚邁步從頭越的胸懷。公仔箱論壇8 J, ~% L' P# C5 n# a2 N1 P

和星期日生活主編黎佩芬說到日本地震，我至少說了三遍日本小學生訓練得只要聽到「地震」兩字，十幾秒內全都鑽到小書桌下的親身體會。日本全國憂患意識極強，這些訓練從未停止，小學中學到出來工作處處都有，只要一聽命令，腎上腺素急升條件反射做出保護自己的動作。日本是地震多發區，天天都有地震，只差在讓你感受得到或者感受不到，消防隊訓練佔了極大部分是在瓦礫裏拯救地震生還者，日本政府內閣有一個專門部門叫救災委員會，日本家庭總有一個載滿瓶裝水餅乾的袋子，一億人民做好準備等覑地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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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大勇﹕你總不能夠因為地震移民，能做的便是準備那天的到來。這些觀念在日本社會早已成形，不同的是形式上的迥異，目的讓人們及早接受現實和學習面對現實。這有教育部門幾十年來的逃生訓練指引，也有消防部門極其嚴格的建築物防火防震要求，更有潛移物化的災難文學和怪獸文化，日本人民都知道，他們住的樂土從來不是那麼安全。tvb now,tvbnow,bttvb0 e- Z  g3 O$ o4 K$ }' ~4 o" z"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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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讀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沒》，在翻開厚厚的兩大卷之前，應該有幾千萬日本讀者和觀眾讀過或看過這書及同名電視劇電影。這是小松左京一九七三年的作品，說的是地質學權威田所雄介博士，根據海底地質些微變動探測出兩個定論，其一是若干萬年前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間有一塊土地叫阿特蘭提斯，因覑地殼變化沉沒浩淼大洋；另一是亞洲大陸東側的日本和朝鮮半島，可能在下次大地震全部沉到太平洋海底。小松左京的故事便是從這裏開始﹕日本政府得悉田所的研究結果後，秘密擬定兩個計劃，「D一」是推斷日本沉沒將在十個月後發生，「D二」則是在沉沒前把一億國人疏散到世界各地。寫到後來，是東京當局想不到多個國家拒絕日本移民進入，這是由於日本政府過往的作為過於背信棄義，到頭來禍及國民無法逃出生天。" j: c, v3 w+ Q+ u2 Y1 S% q2 k

《日本沉沒》銷路二百萬
《日本沉沒》是小松左京用了九年時間才殺青的力作，內容不盡是生安白造的虛構，他走訪大批地質專家為故事藍本，在八點九級大地震的翌日重讀，有覑不能想像的事實雷同﹕小說一開始，田所雄介在日本小笠原群島以北海域，發現幾千米深的海溝出現地殼異動。這次仙台外海大地震前不久，小笠原群島附近多次發生地震，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群島附近海域發生黎克特制七點七級強烈地震；十二月三十日，同一海域發生五級地震；今年一月十三日凌晨，又是同一片海域發生六點六級地震。到了仙台變成水國，宮城死難者屍體隨水漂流的今天，翻看這些小笠原群島地震的舊新聞，再想到《日本沉沒》田所博士的發現，不免令人怵目驚心。

像《日本沉沒》這些災難文學，在日本經濟起飛的日子沒有誰會看好，一九七三年推出時，上下兩卷只印了三萬套。詎料面世之後一紙風行，成為日本出版業至今津津樂道的奇舻——加印再加印，短短幾個月加印了二百版，結果是上卷賣了二百○四萬本，下卷賣了一百八十一萬本，全國平均二十個人就有一個讀過。寫小說寫得窮途末路的小松左京大賺一億二千萬日圓，除了利還有名，《日本沉沒》獲得當年的推理小說獎，成為日本災難文學的先驅。小松拿覑這筆錢埋頭他的文學世界，接連寫出《首都消失》等叫好叫座作品，二○○六年再接再厲，推出《日本沉沒》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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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是島國，本州最高點是富士山，是日本最大的睡火山，日本一億人民便是靠覑危機意識，在戰後殘垣上興建新的國家。對於睡在身邊的火山地震斷層，日本縱然科技超卓，但也沒有辦法把這些隱患連根拔起，能做的便是坦然面對。《日本沉沒》推出時，日本經濟像今天中國那樣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GDP連接二十年增長率超逾百分之八，文學家把這個時期的日本叫做「日本丸」，用中文來說便是日本號，意喻航向遠方的日本。這是日本二戰後從吉田茂到池田勇人俱念茲在茲的目標，日本近代史上的三大經濟景氣，便都在這十幾年內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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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意識如夢初醒; y/ }0 ^9 q! E3 U& I
到了七十年代，日本主要產業由紡織轉向鋼鐵和造船，新日本製鐵的高爐技術超越美國傳統鋼城匹茨堡，正在這個時候，中東爆發大規模的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軍事衝突，阿拉伯國家祭出石油禁運這一招數，對準以色列和西方國家發動制裁。《日本沉沒》便是這個時候的作品，日本社會從戰後的好景忽然面對石油危機。與《日本沉沒》幾乎同一時間推出的另一部災難小說《油斷》，作者筆名妉屋太一，據說是日本政府某部門一名科長的假名，說的是日本一旦斷絕石油入口，一個月後便有銀行倒閉，兩個月後出現大規模失業潮。「油斷」二字根據我們對漢字的理解，說是石油中斷也無不可，日本語「油斷」則是說粗心大意，日本成語有一句「油斷大敵」，意思是切不可粗枝大葉。在美國汽油要配給的日子，這一句話語帶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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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斷》和《日本沉沒》付梓印行，令沉醉在經濟起飛氛圍的日本社會如夢初醒，危機意識加強，就在這時候，日本找到新的產業發展趨向，汽缸容積細小的日本汽車打入美國巿場，省油便宜耐用，向美國三大車廠步步進逼，這是所有商管系教科書不能或缺的章節，善於抓住機會的日本企業，在全球缺油之際想到更大的出路原來在汽車大國美國。《日本沉沒》也在這時促進了日本社會防災意識，更重要是強調人和國家的關係——日本從戰前的國家支配人民到戰後創立和平憲法民權至上，這部書中得到彰顯。小松左京比妉屋太一更難得的是，他在強調以人民為本的字裏行間，把矛頭指向政府部門的驕奢自滿。日本戰後追求經濟增長，因此付出極大社會成本，六十年代的數據，日本工人比西德工人每年要多工作五千六百小時，換轉每天工作八小時、每星期休息兩天的模式計算，西德工人每年比日本同行少幹三個月，但一樣取得巨大經濟效益。小松左京在《日本沉沒》下半部的「D二」計劃是全書精華所在——一個只顧賺錢至上的國家，縱然如何披金掛銀，倘若欠缺作為一個世界公民的應有責任，到頭來只有被唾棄一途。公仔箱論壇: U0 q& n4 R& V+ B# J/ ]% g*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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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七十年代的災難文學及六十年代的怪獸文化，當年被批評是引起恐慌，然而就是這些一度被「有識之士」目為旁門左道非主流文化，帶動了日本社會的覺醒和變遷。客觀來說，今天日本社會憂患意識，比起這些災難文學出版前更為深重，然而這卻沒有使得日本社會因為無法應付天災人禍自怨自艾，反而推動更主動積極的面對災害意識；經濟方面是產業靈活創新，自然災害層面則是通過社教和制度建設令四島更加安全，成為美好生活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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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災難文學的是日本政府由頂至踵思考的根本變化，一九七三年，首相田中角榮全面提出「日本列島改造論」終極目標，很大程度是對各種自然及人為困難的宣戰；他倡議重新規劃國土，改變產業結構，消滅經濟長期高速增長下的分配不均，提高全民生活水平。田中角榮其後因洛歇貪污案下台，但日本列島改造論這一宏大目標，此後以不同形式在各執政黨政綱裏復活；社會黨固然要消滅貧富懸殊，民主黨的小澤一郎早在十年前已把田中角榮的理念照抄，成為他口中的美好家鄉，自民黨內部縱然人事嬗變，田中角榮後是竹下登直到今天，理念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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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震對日本社會震撼深遠，救災規條未來勢必全面修改，就像神戶地震後，土力工程和建築部門把規例從頭到尾大改，以適應一直認為不會在日本發生、卻在神戶出現的直下式地震；相信也會全盤重新調整核能政策。日本產業界近年扭轉方向，製造家電的企業增設高速鐵路和核能工業部門，福島核電廠發生冷卻系統故障，這一勢頭肯定受影響。然而，地震和其後的破壞畢竟有其時間限度，人們在電視畫面看到的是，面對八點九級大地震和核電系統受破壞情下，日本人民冷靜面對，這是長時間訓練——實習——訓練的結果，或許和大和民族的服從性有一絲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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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億人口的鎮定從容不是易事，且日本也不是像中國那樣的專政獨裁警察國家，不可能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如何構建共濟精神，應該是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必修課。這次地震日本賠上了大量人命損失，卻為全世界立下真正大國楷模。. x3 D0 S; H% l( d& _: ]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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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日本：幸福就在雲端公仔箱論壇6 [/ p5 K3 r. s6 _- [) @" E, E2 B% w& }

今天周記的標題來自一首日本老歌，一九六三年，歌手悞本九以《上を向いて步こう》（仰天而行）成為美國《Bill Board》暢銷碟冠軍。美國人不識貨，胡亂改了歌名做《Sukiyaki》。《仰天而行》是說一個年輕人愛情失意，拭乾眼淚鼓勵自己不要失落，挺起胸膛做人；副歌裏有一句「幸福就在雲端上」，今天把這送給日本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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