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仔箱論壇 - Powered by Discuz! Board

標題: [散文分享] 月台與列車(2) [打印本頁]

作者: 咖啡愛奶茶 時間: 2010-8-28 02:20 AM 標題: 月台與列車(2)

吞掉什麼？% B2 ?% o7 K5 _: `. u3 X6 N
全部。黑暗會從你腳下逮住你！這張臉上透著一絲揶揄的嘲諷︰看我，看我現在這副模樣。試試看吧，去做任何事情，漠視它，填補它，傻瓜。
它眯起眼睛觀察我。那雙與疤痕交錯的眼里蓄積了無以名狀的殘留物，黑色的莫名污垢讓你看了無法呼吸。/ b4 O4 o/ P( D3 K* I4 f6 T. e
考驗的時刻來了。辦法顯而易見，卻很少人能辦到。公仔箱論壇5 T' f2 C, }& F: B. [2 G. @2 A
為什麼？這次我想自己似乎問對了問題，至少暫時沒再听到嘲笑聲，那些窺伺我的影子連絮語的騷動也靜止了。
這是個秘密。
妳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因為考驗的時刻來了。你必須知道這個，秘密，就是遲早要被說出來的東西。從秘密誕生之始，它就一直、一直在等候未來脫口而出的那一刻。5.39.217.765 o; R  `; L- z' o* f
我想轉移視線，我想扭頭看別的地方，我想環顧四周，我想知道別人是否偷听我們講話。因為別人都可以听到我們的對話所以秘密就沒有可能再維持秘密。別人的身體都夾著我們，或者，我們和別人一起把另一個別人的身體變成夾心餅。舉目所見僅有軀體，汗水淋灕的、過度親密的、貼得太緊使細胞們都快窒息的四肢、頸項與背部。皺兮兮的衣服包裹著軀體，布料之外是深淺各異的膚色與細小毛孔。那張像破損的木偶般的臉，緊緊地吸引著我，使我再也看不見別人。
除非你說出去，否則收藏一個秘密會使你永遠和別人分開。那張臉說。不管是整個火車上的人、你、我，或是外邊的那些人，每個人都為包藏秘密所苦。tvb now,tvbnow,bttvb. n0 \4 `/ m) W! `" `
它那薄薄的嘴唇干枯而龜裂起皺得更多，像個窟窿，像個被陰影吞噬的缺口，像朵黑色的變形的花朵，那些話語，彷佛孳長自一片無底的、空洞洞的黑色境域。那些黑色的牙齒，看起來就像浸過血液的碎玻璃，它們切割過聲音，使聲音變得嘶啞。5.39.217.764 l( T0 D, I( P4 X8 x; _
秘密迫得一個人和別人分開，它說，不是融合，就是分裂，分裂了、再分裂。這個世界若不是因為分裂而產生秘密，就是因為秘密而產生分裂。公仔箱論壇8 e) `+ I& B+ n8 @  J
當它訴說這分裂的痛苦時，那聲音帶著破碎的遺痕。那張臉就像石頭經過風吹日曬以後自然地崩裂，連那些隱藏著的缺口也露出來，我還以為會看見臉孔內部的血筋或肌肉。那無數擴大的傷疤里滲透出細微的、如葉脈般蔓延的、看不見的憤慨，隨著話語的起伏音調在周遭波動。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那張破裂的臉，那張臉上密布無數黑色的汗毛孔，投射出莫名魔力籠罩著我，使我入迷，同時又使我恐懼。如果我不努力抵御它，我就會迷失在那張由汗毛孔與傷疤織成的網里。我會窒息在那張網里頭。公仔箱論壇  }/ V0 E1 v6 o' n3 z) ?) S
我想丟開這行李，然而軀體與軀體之間的隙縫是如此狹小，我連伸直手臂也不能。那個行李依然懸掛在我的胳膊上，它其實並不重，因其重量被互相擠壓的胸膛、手臂給分擔了。我的身體像是別人的。這具身體現在甚至不能說是步行，只是隨波逐流。5.39.217.76+ E: p: |& f$ |, M/ r
別丟開我，那張疤痕臉像看穿了我的心意，說。( N3 A! I5 @8 K. z
車廂里的乘客在輕微且緩慢地寸寸移動。一旦有人退卻，就有另一些人上前。那空隙必須被下一個人的腳步所填補。這是一片遲緩、笨拙如大象般的人群，人們的頭顱聚合成一片起伏波動的黑浪。
隔著擁擠的長長人龍，我忽然看見我的上司車掌。5.39.217.767 C2 `) H6 s2 `
那個穿深藍制服的背影，那個傴僂衰老的背影躊躇站立在出口前方。在那件燙得筆挺的衣領上垂下一顆蒼蒼皓首。它以一種憑吊死者的姿態懸掛在制服的藍色衣領上。他為何站在那里？他要走了嗎？我感到很惶恐。  j2 P6 Q- |& C2 k7 D1 S6 K* D
像往常一樣，我們之間隔著繁雜的人與事。我無法擠近他身邊去問︰我撿到了一個古怪的行李！那張丑怪的臉使我著了魔！秩序失控！到處一片凌亂！我該怎麼收拾火車廂里這場亂七八糟的破爛？
我看見他枯枝般的手顫巍巍地舉起，那雙手停在空中須臾，輕輕一揮，彷佛在向他自己道別。一會兒，挪動的人群遮掩了他的身影，我連他也看不見了。tvb now,tvbnow,bttvb  ]0 W" R( v, }
我終于看不見他了。
我白色的制服與帽子變皺了，只因為那張破盤子般的臉，白色的制服變髒了，染上一點點、一行行、一片片灰色的污跡。如果車掌離開了，那麼我留在這輛火車上又有何意義呢？如果連車掌都舍棄它了，那麼留在這輛穿過煙霾的列車上又有何意義呢？
是的，我就是這輛火車里的服務員。但成為服務員並非是我本來的目的。等到我醒悟這一切時，我已經站在出口前方了。垂眼看著月台與列車之間的那道隙縫，我忽然感到恐懼。
久久地站在那里，彷佛那里只有一片死灰飄零、玄秘空無的漆黑深淵；彷佛那里立著一張牌寫著禁止逾越。5 X' j6 X. l4 k3 r. k; l# N
只要你走錯一步，你就會被吞沒。從行李探頭的臉，對我這麼說。我看不見它。但我可以听見它的聲音。它的聲音從後面絮絮叨叨地傳來。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8 ~. h: f, r$ {' F. ~
閉嘴。我說。
那張疤痕臉又說︰你看，這隙縫，它是活的，它又變寬了，它就像一張活的嘴巴，你往前踏出一步它就會變得更寬……。
閉嘴。我說。我咬咬牙，惡意地給它予一擊。你這個失敗者，閉嘴。
我本來該看到月台。但此刻什麼也沒看見。彷佛我現在根本不是在睜眼看著。此刻卻是一片迷霧。茫茫的煙霧吞蝕了月台上理應展現出塵囂繁亂的景象，彷佛雲從天空降落下來覆罩一切。
那里本該有計數不清的臉孔，計數不清的行李與雜沓的腳步。那里應該也像這里，佇立一群疲乏的、彷佛剛從夢中甦醒的身體，那些僵硬的軀體，在刺鼻混濁的煙霾中，披著皺褶的衣服、掛著歪掉的領帶，提著沾塵的皮箱，散著零亂的頭發。他們共同有一張尋思前程的臉，一張尋覓某物的臉，一張遲疑不決的臉，一張歲月弄皺的臉，一張準備拋棄過去的臉。不管那些過去經歷了數日、數月還是數年。我應該看見這樣的景象，如果不是這團令人不安與忘切的流霧。他們也會伸手想撫平衣上的皺折，他們會擠進整裝待發卻癱瘓不前的人潮中。在月台那一邊，他們臉上掠過的陰影和我們的類似。公仔箱論壇1 _  u7 t4 K4 D2 Y0 O' @
我什麼都沒看見。' G  d! c: ], b% h
在這里我甚至沒有感覺到雨，沒有潮濕，沒有。
如果有一天你成功地離開了，你或許會想起我。起初你會快樂地在某處生活，愜意地，舒服地，愉悅地，直至某日你再度對現狀感到麻木、不耐、渴望出走，那時，你可能會再度想起我。你會想要再搭上這輛火車，並且大步越過月台與列車之間的隙縫走進車廂。公仔箱論壇# w: e/ J- s9 I% `! V
我用顫抖的手來尋找頭頂上的帽子。這頂帽子好像變輕了，如果在外頭可能會被風刮走，這使我感到這帽子並非屬于我之物。我幾乎必須踫觸這頂帽子才能使自己挺直站立。. u8 u% r1 ^5 l; B) ~" p) ~5 ?' k
我為何會在火車上服務呢？難道呼喊乘客們遵守秩序有重大的意義嗎？我的旅程原本並不是這樣的，但什麼是旅程呢？往前、往後？或往上、往下？那個答案在他方，不在這里，這火車只是過渡而已。當我踫到人的問題時，我就告訴自己，離開這里，到另一個地方去……。tvb now,tvbnow,bttvb" ]2 Z. P$ e% M& I5 I8 U- o/ z# V
“那你想到哪里去？”公仔箱論壇7 d1 P9 u, d1 I
“到哪兒去？呃，哪兒都好吧。”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 A8 i% S2 k. G% ^% ^
“那你快點跳上月台去！”
“出去，快出去！”有人在身後催促。
我不知道那是誰，回頭望只見到一張張焦慮、徬徨、茫然的臉孔。那些一張張，像被監獄的霉菌蔓延上來的臉。于是我就想︰的確，離開列車，這就是我的目的。這不是別人的要求，但的的確確是我的目的。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z! s% }5 B! Q/ b0 o2 g- L- W8 U2 g5 u
我伸手取下頭上戴著的服務員帽子，那上面有個漂亮的火車公司的徽徵。我一直以為自己屬于那標識，如果，我忽然拋棄它，或者，那徽征的擁有者革除了我，那麼我將懸掛在虛無中。什麼是虛無？一片黑暗？或︰一片白茫茫的煙霾？或︰別無一物連空間都無的無？
沒人再對我說話。那張疤痕臉霎時不見了。彷佛它已從行李消失了。不再給我意見。5.39.217.769 e  g( K, S& Z  z# Z  k5 L6 e
當我這樣凝視著腳下的黑暗時，月台霎那間變得遙遠。5.39.217.76) o, v$ e2 j7 z7 T- q& _* |
遙遠的彼岸，超出腳步可越過的距離。如果，我那遲疑的左腳，或，右腳，踩空，沒有踩著任何實地，那麼，這片隙縫將會對我張開巨網。我會在這片黑色的無限之域里空空地、無休止地、重復又重復地跌落。在那樣持續不斷的跌落沉落之中，沿那道看不見的下跌的虛線，時間只是錯覺。在火車上你的軀體隨著其他軀體擺布，你的腳步隨著別人的腳步擺布，在那樣緩慢得幾乎停滯的挪動中，時間只是幻覺。旅程和時間都在這里僵固。堆疊，如石頭，不再往前。- @2 I9 @% c9 h* o9 [: F6 U! X
煙霾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動，灰溜溜的，東一片、西一片，像支離破碎的某物，在模糊的光里瓦解，湮沒，消逝，就像一座虛幻的白灰色城堡成形了又冉冉成空。也許對面的月台那里是座璀璨的舞台，但更大的可能是，什麼都沒有。也許那里也有迷失的人等著跨進來，並且在進入火車之前像我們一樣害怕。也許，在火車的這一邊，和月台的那一邊，兩邊的人都把跨出去視為一場賭注。
或許，我會回來。我會重復經歷這一切。我會跌回同一個車廂，在隙縫里有另一列相似的車廂與月台，在那個月台與那趟列車之間有相似的隙縫，于是我將在無數次重復的隙縫里無數次返回到相似的火車上。或許那些在月台上的人也和我做同樣的夢，重復又重復地，一再掉入同樣的隙縫中，並一再回返到同一座月台上。在那里徘徊來去，我們成了彼此的鏡子。
我在驀然間明白了我一直假裝不明白的事。這是一場等待已久的混亂。這就是火車乘客共同的命運，沒有人能離開這趟列車。沒有。沒有人能離開這個夢。沒有人能知道自己是否錯過了站，也沒有人知道正確的離開時刻何時到來，因為那是個無人知曉的未來。我們互相凝視但看不見彼此。
一直到你朝對方舉步走過去。
就像走進鏡子里。
我觸摸到我自己的臉，那一連串凹凸不平的痂疤。我閉上眼睛，再睜開。
那張疤痕臉又從行李探出頭來。這一次是別人的行李，它傷痕斑斑的臉靠著我的右臂。像一只貓摩挲著我汗水黏膩的手臂。在它頰上，有一塊皮膚像碎紙般隨時會剝落。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5 L3 j5 L% }8 I1 q1 G7 O
它會擴展。這張臉說，到那時候，這條小小的隙縫，就不再是隙縫。
滾開。我說。tvb now,tvbnow,bttvb, p+ S. Q8 S# Z5 X% _. e
如果你失敗你會回來。你會回來這里。隨便藏在什麼地方，這是很方便的，既然沒有肚子，沒有屁股。那就不需要吃東西，也不需要排泄。除了偶爾錯覺饑餓空腹之外實際上你不會餓。那只是你身體對饑餓的記憶就和口渴一樣。. e$ f7 a% W# m
你少羅嗦。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你害怕變得像我。它說。你真傻。這總比死好得多了。
我不會失敗的。我說。我要走了，我會走的。公仔箱論壇; C5 R# Y0 I) B9 {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起初每個人都是這麼驕傲的。它說，試試看吧。起初你會很痛。然後慢慢的就會習慣。你以後會有疤痕。傷口總是會結疤。結疤後就不再痛了，但你會記得那種痛。你可以說給別人听那種痛是怎樣的。疤痕會告訴別人你是成功或失敗。疤痕會告訴你你是誰。疤痕也會告訴別人你是誰。你會迷戀疤痕告訴你的。別人也會听。大家都會習慣，那些知道痛是什麼的人就會因為憐憫而背伏著你。你會習慣像我這樣給別人背著。你還可以說話，你可以說噓，小心，小心點，過去的時候要小心喔，不信的話，你看我──看，我就是這樣才被夾掉了身體的。

歡迎光臨公仔箱論壇 (http://5.39.217.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