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囍觀察﹕信心死火

從來都知跟的士司機搭訕是一門不能小覷的學問，尤其坐了一夜飛機，睡眠不足，跳上的士最好少說話多看風景。當然，司機大哥的個人意志是不會因我的疲態而轉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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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才奔上公路，他就發話了﹕「大件事啊，你知道了沒有？」不等我反應，他繼續﹕「今早報紙都寫了，幾千輛的士死火。現在路面很危險啊。」我看一看前後左右，對飛馳而過的的士立時起了戒心，問﹕「為什麼？」這一下回應，叫兼任時事評論員的司機大哥高興起來，一五一十，從奸商手法，講到官府無能，再扯到精明消費和中國人性格，我愈聽愈心驚，想到自己不也身處一輛隨時死火的車上？背上起了一點寒意。轉念我卻想起前不久出現過的索K司機、酒後駕駛的危險人物，以及很多年前的雨夜屠夫……「路上零意外」，在猛如虎口的馬路上，充其量是一張主觀意願大於一切的揮春。1 A1 f; ?$ z5 ~; F  J) K1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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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認駕駛技術普通，但開了幾年車，也有一點心得。行船跑馬三分險錯不了，問題是一旦把車開上路面，你至少要相信，其他司機跟你一樣，神志清醒，有駕駛執照、會看交通標誌、願意遵守交通規則，如果連這一點信心都沒有，誰還敢開車呢？情一如送小孩上學校，家長不能老想學校有曾經偷拍人裙底的老師、潛伏賣藥的毒販、引誘貴子弟做壞事的損友，或者一天到晚擔心那些英語說得不夠「牛津」的老師和視野不夠「通識」的課程。又例如求醫，病人要相信，萬一有緊急手術，醫生不會留一把剪刀在肚裏；要求救，警員不會拉你進密室，救護車不會中途死火。社會能夠運作，固然很複雜，說穿了卻又不是那麼玄妙，不過是一個「信」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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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信」這回事，本身就很玄妙。當你信心滿滿時，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信，要若不信起來，兵敗如山倒，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些年來，當政者豪情壯語猶在耳，說什麼「香港想窮都難」、「玩鋪勁」，三朝二日許諾，打造「亞洲國際都會」，建設XYZ中心，聽其言觀其行，信心一點一滴蒸發掉。在媒體監察下，醫療事故、失德教師、沒有紀律的紀律部隊，輪流當上新聞人物。審計署
定期揭發官府數不盡說不清的糊塗帳，而利益輸送和官商勾結等疑案，在民間廣泛流傳。信心崩潰，大家學會了凡事不光看表面，習慣推敲背後不可告人的操作，學暢銷周刊製作千絲萬縷的人物關係圖。這種諸事不信的心態，造就了媒體上的先知、八方和敢言，每天在專欄中若有所指的放風報料，有心人漸漸學會在不同立場報章中，把各方「消息人士」的消息分拆重組合成，從而推測上意。9 l3 S+ f3 N( k+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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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所信南轅北轍tvb now,tvbnow,bttvb" e* p$ ~  I3 D

上意為何重要？這問題要留給先知們答。身為一個只能靠讀這些專欄估量官府想法的讀者，周初讀了《明報》李先知的文章，感覺是「很震驚」（按﹕其實這些「高論」聽得多已麻木，那有這麼容易震驚，但這是本周潮語，要用）。文中說面對八十後，曾班子思索對策，包括資助進修課程，提供文娛康樂活動等等，目的是「引導我們的年輕人回歸學習正途」和「確保他們無暇上街抗議」，末段最要命，「層次稍高的建議是，透過西九文化區和東南九龍規劃、活化中環和活化工廈等大計，正好為找不到夢想的年輕人提供發揮創意的造夢工場，讓他們明白『只要有夢想，世界便變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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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嘩。5.39.217.76! E7 e: c. o+ o* Y# A+ O, V6 A; ?

如果這耳語是真的（看，我是如此堅持諸事不信的信條），我終於明白近年信心死火的根由——我們所信，如此南轅北轍！末了那句「只要有夢想，世界便變得美好」，既反映了長官對所謂「激進」的八十後的「夢想」一知半解，亦說明了他們那種連夢想都可給你，連發什麼夢都可幫你作主的傲慢心態。

究竟忙耳語的大人，有沒有認真讀過這些年輕人發表的文章？就算沒有，看一群年輕人苦行，他們會怎樣界定這行為？在他們的字典裏，為信念而匍匐在地上，算不算「夢想」？他們如何理解這些夢想？有沒有檢討自己可以為這個夢想提供一個怎樣的夢工場？不過語文很神奇，轉一個說法，把苦行喚成「做秀」和「搞事」，長官的信念系統自不會受動搖，兼且晚晚睡得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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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抗議者反對社會愈來愈單一乏味，手握資源和公權力的人卻繼續以單一的說法回應，可笑過了頭，變成可憎。社會流動出了問題嗎？多進修幾個學位吧。餘暇生活被一式一樣的商場弄至乏味不堪嗎？蓋更多不同主題的商場和文娛中心吧。抱持這些想法的人，撫心自問，做人是不是一定要飛黃騰達、年年升職加人工？有人不在乎向上流動，但想過有質素有尊嚴的溫飽生活，你會建議他們進修什麼？餘暇是否一定要用來消費？我們肉身的存在，除了刺激經濟、繁榮社會外，可不可以親近大地、養魚種花、共享天倫，甚至百無聊賴，發點白日夢？# C$ ^$ v) a% d" Z

你們信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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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去了看苦行。看隊伍在鼓聲中專注前行，每隔廿六步跪下，因為捧米和種子，站起來時不能用手按地撐起身，而必須用上腰力。我光看都腰酸背痛，親身走一轉？想也不敢想，倒是想起很多年前雲門舞集的《流浪者之歌》，舞台上腰板挺直的苦行者，任由不住傾瀉而下的金色稻穀衝擊身體。當年我看傻了眼，想不明白何以舞者要承受這麼大的磨難？那個畫面至今深印在腦裏。修行不是請客吃飯，一步一個腳印，苦行不是自虐，而是相信改變要由自己身體開始的謙遜表現，也是在萬般靠不住的社會，滋養生命的一種信念。看苦行青年的身影，沉默、單薄，卻信心滿滿，有點羨慕。

林懷民在一篇訪問中說，因為種種困難，他曾經結束立心為基層大眾服務的「雲門舞集」。有一天，載他的的士司機認出了他，問他為何不再演出，他說因為太辛苦，司機就說，開車不辛苦嗎？人人都辛苦啊！這番話為台灣人喚回了「雲門」。在事事死火的香港，由特首高官到議員百姓，又有誰人不辛苦？反正是苦，為了信念而苦，總還有一點甜。被「八十後」搞糊塗的諸君，你們信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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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陶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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