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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我21歲,那年第一次向《文匯報》的「文藝」周刊投寄一首短詩,在名家雲集的每周只有一版的「文藝」中居然刊出了,使我的自信大增。其後,我在那裏發表許多新詩、文藝評論和小說,又用李無言的筆名在《大公》《文匯》的副刊投稿雜文,也總會刊出。就這樣,我步入左派文壇,算是一個新崛起的青年作者。那時候的寫作,大都有很強的左派傾向,也就是服從「文藝須為政治服務」的指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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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是大陸文化界從「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到反右派運動的極為反覆動盪的時期。先是毛澤東號召「雙百」,1956年中國主要的文藝刊物《文藝報》和《人民文學》提出「干預生活」的創作口號,要作家去揭露官僚主義和社會陰暗面。接着,《人民文學》連續發表了劉賓雁的《在橋樑工地上》《本報內部消息》(及續篇),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等作品,掀起了干預生活的文藝創作潮流。這些作品不僅有相當高的藝術水平,而最重要的,是那一股直視社會矛盾的不可抑止的激情。那時我開始覺悟到,為政治服務並不是要做聽從號令的乖乖牌,而是要正視官僚的刻板任事,以批判精神投入自己的政治理想中。公仔箱論壇* D3 b* u/ T" u" e7 y9 X0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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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下來的1957年的反右運動,卻使所有這些干預生活的傑作,都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我後來在1982年和1988年兩次跟訪美的劉賓雁作過長篇訪談,他實際上是一個頑固地愛黨愛國信奉社會主義的熱情作家,他少年時代就參加共產黨,曾經是備受信任的新聞工作者,但就因為他真心相信他的主義他的理想,以為揭露問題有助於問題的改正,而不知道當一個政黨掌權後,權力就不再是實現目的的手段,而是權力本身就成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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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對思想言論自由的壓制,所有的「統一思想」,一定會給社會帶來大災難。中國反右以後,即發生大躍進、人民公社的大災難,全國餓死3,000萬人。接下來是毛澤東退居二線,中共對經濟和言論的控制也放鬆了。從大饑荒後,到文革前,是文化界的另一次小陽春。本來屬於中共最信任的宣傳能手、《人民日報》總編輯鄧拓,在報上的雜文專欄「燕山夜話」和「三家邨札記」,才情與思想並茂,我從中吸取不少養份。記得其中的名篇有《偉大的空話》和《專治健忘症》,嘲諷社會的空話已經普遍化,而許多人都患了健忘症,自食其言和言而無信成為常態。鄧拓在文革開始時受衝擊而自殺身亡。公仔箱論壇; ]' _; i* K. b# [
' p$ P- E& Q4 N0 X8 F( n2 R& N9 O" P反右和文革時,對這些敢言的作家文人的批判文章排山倒海,但沒有一篇是寫得有說服力的,更莫說寫得好了。我念念不忘的反而是那些被批判的作品。我那時身在左派陣營,仍然相信社會主義和愛國主義,但從受批判的作品中,我想到的是:直面社會現實,敢於揭露陰暗,敢於說出大家明明看到卻不敢面對的真相,才是一個真正的寫作人。尤其是,置身在一個仍然有言論自由的社會,這更是寫作人不能迴避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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