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分享] 藏天下錄:論詩可見媚態張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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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廣生( 1873~1959)字鶴亭,號疚齋,江蘇如臯人,據說是成吉思汗的後裔。光緒甲午年舉人,曾官刑部郎中。入民國,他還幹過財政部主任、全國經濟調查會會長、甌海關監督。此公於汪偽政府時期也出任過行政院顧問、內政部顧問──極有官癮的一個人;雖然有《小山吾亭詩集》、《小山吾亭詞》行世,但恐怕很難以詩人知名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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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侃《寄勤閑日記》有一段話說到「時人」,就有詩諷刺了這位七十多歲猶「失節強仕」的冒鶴亭:「遨遊三政府,落拓一京卿」,上句注文:「謂清政府及北都、白下也。」黃侃自己說:「(讀後)對之不覺欲笑。」
冒鶴亭有兩首論作詩的七絕,題曰〈讀楊誠齋集〉:

話是心頭景眼前,被他隨意入詩篇。tvb now,tvbnow,bttvb5 |/ R1 A" x* d2 O0 a( r1 j1 `
廿年不讀誠齋集,讀到佳時每莞然。
人言淺熟白香山,詩到誠齋莫浪漫。tvb now,tvbnow,bttvb+ Z5 J7 [0 Q- n* |" B8 H
知否淺從深處過,看來俗比雅猶難。5.39.217.76' B6 \$ b8 D7 p( B& ]- z"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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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俗白立說需要極大的勇氣──或者是自覺已經有相當高而不在乎人議論的地位。前清遺老氣味之一即是如此。在新文學運動興起之時,許多擁有完足舊學訓練的遺老當然充滿了對於教養內涵淪失之憤懣與無奈。但是像冒廣生這樣的人在不可力挽的逆潮當頭之際,卻能夠很快地避其鋒銳,入其窾竅,找到容易安身立命而且桴鼓相應的論述。這兩首詩顯見易討俗民之喜,因為在一「新時代」的自覺之下,庶民與並未受過舊學浸潤的小知識份子都有十足的動機討厭像陳散原、陳寶琛、鄭孝胥那樣的遺老,也有十足的理由看不慣他們儘用些僻典生詞鎔鑄成詩文,其詰屈聱牙,正坐實了他們的封建、顢頇和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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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冒廣生不要做這樣的人。於是二十年不讀楊誠齋的集子,卻捧出人家的大名來敲流行的大門、鑽時髦的楔子,後人讀這兩首詩,反而要特別注意他倡導俗白的媚態。然而楊誠齋是這樣偏俗而立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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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誠齋曾經稱許黃山谷的「深山大澤皆龍蛇」,實則轉出於《左傳》的「深山大澤,實生龍蛇。」也讚賞過山谷「丈夫要弘毅,天地為蓋軫」實則轉出於《周禮.考工記》:「車人蓋圜以象天,軫方以象地。」此外,山谷推崇東坡的詩句:「平生五車書,未吐二三策」更有所本,出於《孟子》的:「武成取二三冊。」這就是積澱和消化的功夫。

誠齋論沿襲古人語也十分著稱。他曾經指出:「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出於庾信的「白雲岩際出,孤月波中上」而「宿」「翻」二字不如「出」「上」二字。但是,老杜的「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同樣轉出於庾信的「永韜三尺劍,長捲一戎衣」楊誠齋卻以為老杜的鍊句卻更勝一籌。從這些例子可知:楊誠齋論詩對於積學用古是有深刻想法和品味的。決不單以取俗為尚。冒鶴亭二十年不讀誠齋集,一讀就要把平易直指為近俗,並且與誠齋從未反對過的「入雅」作對,且不進入詩和詩論內部去耙梳,卻刻意「滾俗放俚」了字句,還說這是楊誠齋的難得之處。大概他也明白:二十年間新文學運動方興未艾,把線裝書丟進茅廁裏去的袞袞諸公已經解換了江山,爾後不外就是趨淺鶩俗、每況愈下而已,冒鶴亭還挺能以這樣的論詩絕句來遙遙、低低地呼應一下,略拍兩聲庸眾的馬屁。

「遨遊三政府,落拓一京卿」所描摩的豈止是求官嘴臉,還有媚俗骨骸。- X% @! ?* D$ p8 G6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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