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給呂大樂的信——我也有昔日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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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老﹕
不少前輩說，別稱你「呂老」吧，你歡喜「呂公」。我想，假如一個稱號足以借代我們的對話，這對你我都是輕視的，倒不如一起疏理對話為了什麼。發表〈一個時代的終結〉後，不認識我的也罷了，認識的思潮更多，因為我從來以謹慎溫和面面俱圓著稱，於是引起種種懸念。受你的〈我的昔日情懷〉感召，我也希望分享文章的目標、手法、結果和參考。無獨有偶，我的動機，同樣源自我的昔日情懷。5.39.217.76* S: Y& ]" I' r+ _( y

先說導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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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導火線。我們有共同信念，不希望香港永遠二元對立，希望香港不會沉淪。我不屬社運背景，不愛在學術框架外月旦本土時事，但從國際案例可見，從舊對立過渡新秩序，往往從類似高鐵5.39.217.764 `- l1 ?0 f/ H* h% f8 s
的契機開始。保守派希望將之演繹為破壞穩定不利進步，要是成為定論，改變的空間喪失殆盡。他們的小報告只有一個有力論點﹕「呂大樂支持我們。」我介紹了馬國明、葉蔭聰、許寶強等諸公鴻文，但相關人士回應簡單﹕第一，你持有世代論演繹權，近來立論斬截，不可能被曲解﹔第二，常批判建制的學者跟你唱反調，從運動角度切入，只反映你代表大多數人。我想你不過被騎劫了，但何以「你不殺伯仁，伯仁為你而死」，卻值得深思，因為這不只是高鐵問題，還是社會深層結構問題，包括（1）輿論對情感式和研究式評論不分，（2）對靜態研究缺乏重構，（3）贊成反對聲音平面化，（4）以動機研判公共參與，而在當中，你「被」扮演要角。於是有了〈一〉文下述四點切入。

你不斷強調，「我仍然相信我們有過一些理念……」、「我從不認為北京……」，但若請教多少人認為規範是合理的？這得量化研究作準。為什麼北京可能這樣決定﹖這需要政治心理學圖表分析……作為輿論領袖，你的昔日情懷，我們津津樂道，但這不代表你的抒情文由充分研究或理論支撐，對此社會卻不留神。〈一〉文刻意只談理論，把立論推延至誇張的極點﹔〈我〉文家長式回應，說理論「暫時仍然未能充分咀嚼出其中相關的地方」。是否似曾相識？我和父母相處時，發現愈是每項道理辯論，他們愈是訴諸情緒，「我都係為你好」﹔從他們角度而言，老吾老以及人之呂老，不然就不該。但達到上述戲劇性對比，社會才發現你的情懷沒有太多研究基礎、《四代香港人》不一定有數據支持，也就劫無可劫了。: p: W- {8 T9 H9 ?' x

抒情以外，你有論證公仔箱論壇" m% D( |+ C+ i7 Q%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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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以外，你有論證﹕「追求真民主的人，既以民主過程來爭取達成目標，亦接受民主程序、規範對自己的約束。」金句淺白易明，可貴。但仔細想，要是人們必須接受程序、規範，英國大憲章、美國民權運動和幾乎所有民主化例子，都通過適度挑戰程序規範得來，前人老接受規條，哪有民主建設﹖我相信你並非盲目否定改變，問題是，你的理論靜態得不加彈性、不提條件，又在你的回應更趨僵化，若不予以放大，只會被利用來障礙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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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這裏似乎又簡單起來﹕乾脆批判你只強調上位、忽視文化身分認同和階級矛盾，不就是了﹖事實上，〈一〉文發表前，初稿曾發給數位左翼前輩﹕「傻仔，批呂不是這樣批的。你說運動標準答案就是，無故討論理論會影響主旋律和諧，又不是不懂槍打出頭鳥，何必又讓自己左右為難﹖『懶型』的習慣就是不改。」但我深信平面視角的社會不會進步，不認為任何陣營應壟斷論述，無論人數多少。我們都懂得解釋為什麼社會需要穩定、或為何要改變，但把你推向右而站到左，又如何﹖梁文道多次提點﹕你們找第三條路，但找不到。可是，我還在找﹗在這時代，若要在上下左右以外忽然冒出南學北派，我無能為力﹔但左右對峙或各退五十步和稀泥，同樣不是活路。在各方靜態理論基礎上，就每事進行實踐的研究分析、「動」的理論重構，毋須受意識形態枷鎖，這是近20年的世界習慣，像內地三農問題權威溫鐵軍在農村踏踏實實做研究，框架既被政府採用，又被維權人士使用，雖不至，心嚮往之。

你說「別人怎樣看待我所提出的警告我並不在意」，卻以3000字回應史泰祖和新力量的瓜葛、自己與政府研究的瓜葛，晦氣說批評者看了太多建構論、感到混身不自在，我也看得不自在。同輩中，相信我承受陰謀經驗之豐，不作他人想﹕外國勢力、土共特務、政府買辦、抗爭內應，不一而足。3年前，我曾發表同類文章發泄，又有前輩訓誨﹕「都什麼年紀了，還那麼天真﹖文章發泄能改變社會﹖別孩子氣。在公共空間，誰沒有受這樣那樣的冤屈﹖你的情懷值得關心嗎﹖」與其幽幽控訴社會，你何不主動爭取承接研究，作出客觀科學的結論，這不是更有效改變風氣、更像個重視倫理價值的男人麼﹖別人揣測，說句so what就是了﹔克服政治潔癖，你教導的。你說我對你「百感交集」反映動機論，是討論方法論的我對人不對事，還是你習慣性對號入座﹖假如政府批出研究予情懷式時事評論員，無論是你還是其他朋友，我不避禁忌，也正大光明百感交集﹔但只要調節方法論，我不但認為你應毛遂自薦，也必全力支持，這才是科學的態度﹗何唯有引蛇出洞利用陰謀論，學術介入社會才豁然開朗，喜歡吳彥祖- ^/ C4 |, B: c# {
的《四大天王》嗎﹖我常為人把關，〈一〉文卻加入多項正常被刪掉的枝節，不同陰謀師自會測度我的動機，文章就廣傳了。

我的昔日情懷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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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的昔日情懷在哪裏﹖想當年在我們母校，我最受教於過去20年國際關係三大辯論﹕第一場現實主義vs.理想主義，填補了泛意識形態的缺陷﹔第二場現實主義vs.實踐主義，填補了不依數據和模型做學問的方法論缺陷﹔第三場理性主義vs.建構主義，填補了靜態理論不被重構的缺陷，老理論才得以與時並進，影響一代人。反觀香港，20年來3個層面了無寸進，難道不令人憂慮？我深信激化類似辯論改變上述現象，才是香港進步的契機，否則無論什麼改革方案、社會運動，社會都沒能力抽取正面價值。這比只辯論運動有更深遠的影響，沒其他人做，我倒不介意赤裸裸的RPG，不會化名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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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參照三大辯論拋磚引玉，激起25年來沒有筆戰的你動筆、各方回應，調節了你的被劫值，於我而言，目標已了。但這是否代表你被取代？不是的。我對你確是由衷尊敬，不回應新理論的舊理論才開到荼蘼，但後者若被前者活化、重生，一切卻更派用場，這是挑戰與回應的辯證，也是外國論戰的唯一結局。Alexander Wendt的建構理論不會解決香港問題，卻能啟發我們建構在地的次生理論，毋須字字依循學究的教科書，這是很入門的後現代主義貢獻，正如我們可受孔子啟發重構東亞關係的潛規則，但基本教義式演繹《論語》就不必了。我們都是共生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7 o- F& Q6 Z' U/ L: X

從前有人稱我「學術頑童」，此文後有稱「魔童」，其實我自覺老矣，倒願被稱沈老。既然你我不介意當稻草人，與其老說「我也不覺得怎樣」、鬧情緒自居保守，何不一起接受群眾再教育﹖我的考試必有題目要學生批判我的理論，昔日我們不是都學習製造破立促進進步嗎﹖要是牽動你老嗔癡於無名，責任我必承擔，唯書生意氣，何妨置之一笑？「流水很清楚惜花這個責任／真的身分不過送運／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這不是我的舞台，但我尚在，只因仍有昔日情懷﹔成為慈父呂老前的昔日情懷，大樂，你也有的，何必只分享小時候在家讀賣火柴的女孩，忘了雨夜出走的烈火乾柴﹖這數月我不在港，剛在巴哈馬買了一張Nat King Cole唱片，該屬於你年代前20年吧，它被重新混音／重構多遍，遠比從前耐聽，回來給你，看認同否﹖互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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