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討論] 安全的慣性想象

安全的慣性想象5.39.217.76! E. ]9 }7 Y+ ~

文 × 紅眼

三月三十日，黑雨。對香港普羅大眾而言，剛過去那個周末最震撼的事情，甚至是回顧整個三月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或是那夜一場黑雨。有如喪屍片的情節格局，約莫八時許，有朋友將發現冰雹的照片上傳到網絡，沒多久便從錦田、黃大仙、九龍塘開始，像瘟疫般蔓延到大埔、屯門、旺角等地區，其後還有人聲稱撿到拳頭般大的冰塊。就在爭論着照片真偽的同時，香港殿堂級購物商場又一城便已中招，遭滿天冰雹擊打玻璃，全「城」漏水。年輕一點的，笑指「水舞間」從澳門搬到香港，像筆者這樣有點年紀的，看起來倒像音樂噴泉再現香江。雖然渠務署也趁墟以「二百年一遇」來形容這場黑雨（也就是祖宗五代唯你遇到，更跑贏了香港僅一百七十多年的開埠史），但今時今日香港固若金湯到何程度，世人心照。這片彈丸之地連颱風路過都會被李嘉誠彈走，黑雨再惡，都只是打爆玻璃撞凹垃圾桶，既不是隕石襲港，連一條喪屍都沒有，與我們的血肉尚有相當安全的距離。况且港人善忘，過兩天就分不清楚到底看了齣戲，還是下了場雨。

香港享負大都會盛名，教育程度高，乞丐多，文盲少，但這麼一個文明城邦，個別的群體風俗，卻出乎意料的古老、傳統和保守。黑雨過後，某報章版頭便大書「三月落雹，梁振英任內兩次」，而香火鼎盛的風水泰斗自然也羅庚盡算，直指「落雹之象，天下兵起，難免令人聯想到國際局勢不穩，政治動盪」；另一邊廂，坊間網友也不斷高呼「三月飛雹，必有冤情」，其潛台詞「天降異象，必有妖障」你我皆懂，一時之間真有種全民返祖，回到原始社會祭神祈安的錯覺。原來天命之說在這個城市仍很吃香，只欠未在那夜的冰塊中找到「劉邦」兩個字，否則當年漢高祖斬白蛇的傳說便可另地重演。

飛雹乍現，證明香港人有時迷信得甚為可愛，也甚有妄執。時任特首再不濟，都不是狼妖化身，將其妖魔化與將其視同妖魔，是有着文明上的差異，可以針對和詆譭一個政府，但何苦貶低自己的邏輯。况且迷信一事絕不可恥，只要有邏輯，它既科學也兼備文學修為。通勝不妨一讀，今年以初三為辰，三龍治水，意思就是治水的龍太少，勢必多雨。古人也講究數據分析，我輩領先千年，真不能落場黑雨就搶呼妖孽為禍那麼失禮。5.39.217.76 I. H( |- T+ T& b0 M6 L: r, q5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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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的天災少之又少, U6 s* @' _! b3 c. t! N

古人迷信，源於見識少，世界觀狹窄；而港人迷信，則某程度上不是見識少，反而是見得多，遇得少。近年汶川地震、日本海嘯，遠一點華東水災，沒看過新聞也聽人提過，但偏偏港人真正經歷過的天災，其實少之又少。筆者住在台北數年，曾有年輕的香港孩子來跟我說，台北的房子原來建得這麼矮。我不敢取笑他，坦白說，我自詡博學多聞，但去到動物園都仍有錯覺，認為那隻透明玻璃箱裏的獅子，其實蠻溫馴可愛。孩子沒經歷過地震，我也不曾在非洲大草原流浪過，生於安逸，死也於安逸。

香港高樓多，最重要不是說明這裏有多繁榮，而是反映了我們認為這裏有多安全——應該說，是這裏被預設有多安全。為什麼我們遇到一場黑雨會誤以為妖孽作祟？以時下的香港術語來說，我們都是住摩天樓的「離地文明中產」。那夜，我們看着手機連連驚呼，熱烈談論那些冰雹有多大，計算落雹率有多低，就像衣著光鮮的中產階級，來到動物園以奇觀心態鑑賞奇珍異獸。正常的離地城市人，還得隔着玻璃對獅子比中指，不拍幾張照片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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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那場冰雹暴雨就像拍電影一樣，筆者倒是想起驚慄大師希治閣的電影《鳥》：有一群麻雀突然從煙囪飛入主人公家裏搗亂，嚇得眾人驚惶失措，情况便儼如那夜冰雹擊打又一城的玻璃外牆。著名學者齊澤克說過：「幻象（Fantasy）隱瞞了真實的恐怖。」他解釋在《鳥》出現的麻雀，正是打破幻象的例子。所謂幻象，簡單來說就是安全守則，例如飛機起航時乘客「必須」聽完的求生指引，它使我們張開「即使出現事故也無大礙」的安全網，筆者並非要開近日馬航事件受難者的玩笑，但他們想必理解，這些指引實際上對生存率毫無幫助。而那夜的冰雹真正恐怖之處，不在於拳頭般巨大或是千年一遇，而是誰都沒想過（這麼安全的）又一城會被它打穿——比獅子本身更恐怖的，是牠突然打破讓我們安逸離地的那塊透明玻璃。tvb now,tvbnow,bttvb' G. Q0 Q; N$ x7 g$ S2 F

同樣於三月三十日，當香港黑雨成災，台北凱達格蘭大道卻黑衣成潮。超過五十萬群眾以黑衫為記，於總統府外遊行靜坐，抗議服貿黑箱。回想起來，當初他們只用不到一天便決定並成功佔領立法院，短短一周已喚起全球關注。其實香港比台灣小，動員速度應該較快，卻不曾有此壯舉。唯有歸咎於一個不懂得地震的城市，確是叫人慣於安逸，太少磨練。台灣常有颱風地震，每逢落雨必定水浸，即使連續黑雨三個星期，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在這裏，落雹原來已稱奇觀，要扯上異象迷信之說，試問如何追得上人家見慣食人獅子，連地震都習以為常，要避難，即刻走到街上；要反抗，同樣即刻走到街上，如此的熟練而果斷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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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安逸死也於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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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最近都喜歡將「今日香港，明日台灣」掛在嘴邊，說CEPA禍港，台灣必須引以為鑑。但細心一想，「今日台灣，昨日香港」呢？為什麼十年前香港要簽CEPA的時候，卻沒有五十萬人在皇后大道中靜坐抗議呢？如果「昨日香港」已成定局，那「今日香港」呢？日前中西區區議會欲黑箱通過政改宣傳撥款，有泛民議員強烈譴責，卻在會議期間被警方抬走，這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港版」服貿黑箱。諷刺的是，港人對黑雨的啟示甚多猜測，對這場過雲雨卻普遍不表關注，與數目太少恐怕有關。只不曉得是利益輸送涉額才廿五萬太少，還是這場有等於無的抗爭，僅兩名泛民議員參與，認真你就輸了而已。5.39.217.760 V# {& d' x. y. |. W3 c

香港人的生活聽起來是美好的，在一套無風無浪的安全規則下，只要奉公守法，便可專注於經濟發展，這裏不是地震帶也不是主權爭議國土，沒有人當兵，沒有人會想過打仗。結果，就好像坐在遊覽車裏參觀動物園，每個人都必然按照工作、儲蓄、婚姻、退休這條觀光路線前進。還是那句，生於安逸，死也於安逸。公仔箱論壇+ X: L/ Z0 l' p0 t4 I' f

香港就是這麼一個高樓林立的幻象之城，文明令人離地，離地令人無知。而最悲哀是，太多的無知，就是無知覺。如果那場冰雹不止擊打又一城玻璃外牆那麼小兒科，而是切切實實打入每個香港人的房間，將會是更有價值的天降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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