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討論] 林行止: 陰柔招數拔異己和平革命卻瘟神

林行止: 陰柔招數拔異己和平革命卻瘟神

一、美國國際事務專家道布遜的《獨裁者精乖了》＊於二○一二年初版，似乎未見此間報刊評介，其實此書對了解當前國際尤其是內地和香港的政治氣候，甚具啟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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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雖然只有四十一歲，但道布遜曾負責美國數份外交事務刊物（包括《新聞周刊》）的編務，現為網誌Slate.com政治及國際事務編輯。在二〇○九年至二○一一年間，他利用職務上的「方便」，在委內瑞拉、俄羅斯、中國和埃及等地進行「縱深採訪」，以了解獨裁者如何在政治變故「革命浪潮」中汲取教訓，調整管治人民、箝制言論的手段。用他自己的計算，此行共九萬三千二百六十八哩，作了二百多次與「當事人」—包括內地知名民權律師浦志強—面對面訪談，終於寫成這本頗能解讀內地與香港政治現狀的書。5.39.217.76; Q3 u% e0 ~6 r+ }

獨裁者滅絕噪音、鎮壓異己，向來絕不手軟，惟這樣做必須承擔他們不願見的政經風險。換句話說，為此而招來國際上的政治杯葛、貿易禁運，有損國家聲譽與經濟發展，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獨裁者在保住權位上已發展出一套足以亂人耳目而表面上比較「溫馨」的辦法！在科技混沌時期，對異己的血腥打壓，由於民風閉塞、資訊流通度低，許多時人不知鬼不覺，那令獨裁政權能予取予攜，任性而為，對反對者痛下殺手（作者舉了史大林、波博〔柬埔寨屠夫〕、毛澤東和阿敏〔烏干達人魔〕的血淋淋事迹為例）；但際此科網普及化的時代，面書、推特（Twitter，在「阿拉伯之春」起了關鍵性角色）、YouTube，WhatsApp無處不在，世上已無秘密可言，即使在近二萬呎高、人迹罕至的喜馬拉雅山隘口發生的事（被攀山者無意間以手機拍下解放軍射殺手無寸鐵的僧人、女性及兒童的影片，瞬間在網絡上曝光，國際人權組織猛烈譴責，令中國「臉上無光」），亦無法隱瞞。訊息於電光火石間傳遍世界的轉變，令無意與人民分享權力的獨裁者，不得不採取新的伎倆和方法，達成他們以為沒有消極後遺症打壓反對派的目的，為獨裁制度換上新裝，進入新世紀，形成了道布遜所說的「二十一世紀新型獨裁模式」（forging uniquely 21st century types of dictator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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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俄羅斯新沙皇普京無疑是此中高手，最教人「佩服」的是對付衝着執政者而來的非政府組織（NGO）；直接排斥NGO會造成國際事件，令俄羅斯蒙羞，普京因此下令成立一種稱為「政府運作非政治性（政府部門）組織」（Government-operated non-govenmental organization, GONGOs）的「獨立」團體，此名稱顯然十分拙劣，卻是當局故弄玄虛迷糊大眾的精心設計，成功地吸乾了NGO的海外資金來源，為當局服務的GONGO遂名正言順地取代了為大眾「發聲」NGO的工作。據二月十九日post852.com報道（筆者所見唯一提及此書的本地傳媒；惟短文內容只談普京的「特技」），莫斯科政府規定「三大電視網的總監每周五都得跟克里姆林宮高層官員會面，以計劃下周新開報道方式。據說，電視台主管還會三不五時接到克宮的電話，琢磨新聞報道……有時甚至深入某則新聞的編輯方式」。這些電視台所以如此「合作」，皆因普京上任三年後，克宮已控制全部電視網絡；電視台東主「被迫出讓股份，否則必須坐牢」。該文又指克宮的「狼群狗黨收購發行量最大的報刊；今日，俄國政府已掌控了百分之九十三的媒體……。」普京捨坦克機槍成功地令反對派「滅聲」！3 r  R# k" f) Q  l- e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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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之外，委內瑞拉故總統查維斯亦是玩弄民主的翹楚，他容許自由選舉，惟以種種包括偽造選票、改變選舉辦法、以走私漏稅等名目把政敵收監的「合法」手段，贏得大選（一九九九年當選後三度連任，二○一三年病故於任上）……；更絕的是他從電腦上蒐集反對派名冊，然後把所有在國營機構任職的反對者辭退，而老病的平民反對者被扣除福利、被拒於政府醫院門外，以不流血手法把反對派趕盡殺絕！不把反對派捉將官裏去，以免招致國際社會特別是人權組織的抨擊，查維斯以非暴力手法把反對派趕入窮愁絕路，與支持者的升官發財，形成強烈對比，難怪有委內瑞拉「異見分子」指出查維斯行「親疏有別」之策：「我的朋友奢華富貴，我的敵人法律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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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精學乖的當代獨裁者，如今刀不出鞘，槍不上膛，滿口自由、正義、人道、民主、法治和依法辦事，藉此迫傳媒規行矩步，按照其「心意」辦事；同時，令反對派銷聲匿迹，大大方便其統治。昨天消息傳來，「北京中宣部及中國記協」在「整治假新聞」的藉口下，把去年「試點成立」的「新聞道德委員會」，擴展至更廣泛地區，其目的在「純潔新聞隊伍，剎住新聞敲詐和假新聞的歪風」。這種做法當然可以有效地打擊在內地蔚然成風的「新聞敲詐和假新聞歪風」，更重要的是可使噪音消失。如此擺弄總比以直接高壓封殺批評當政者高明。與中共不同調、揭露當權派系統官員貪腐的傳媒工作者，日後被以散布謠言有「職業道德失範」之名入罪，必時有所聞。站於「道德高地」箝制新聞自由，效果肯定比明目張膽公然「拉人封舖」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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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美國聯邦調查局從稅務上入手「收拾」黑幫分子的故伎，如今亦普遍上演（大家尚記得艾未未事件乎？），當局還會用諸如不符消防條例、衞生規定（此亦為殖民時期港警的慣技）以至採用盜版軟件等為由，封鎖大廈、搬走電腦，令其「眼中釘」消失；這種按章辦事的執法，令反對者自陷法律羅網、有冤無路訴！

值得一提的還有，與過去「閉關」年代不同，現在極權國家開放邊境、貫徹人民旅行自由的憲法精神，對此當權者亦善加利用，變相把反對者驅離國境（他們有離境而無再入境的自由）……。反對者「自由」去國之後，國內少了噪音，「社會和諧」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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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布遜以相當篇幅介紹了「和平抗爭運動理論大師」真沙普（Gene Sharp, 1928-）的理論，那與「和平佔中」有關，應該略寫。真沙普長期任達茅茨大學政治學教授，「蛋頭」一名，沒沒無聞，雖然二○○九年曾為諾和獎熱門人選，但香港百姓知道其人其事者恐怕無多。由於傳媒一度懷疑他創辦、主持的「愛因斯坦學社」（Albert Einstein Institution，一九八三年成立，主要財源來自福特基金會）是中情局的外圍組織，「生人勿近」，惟他現在已公認為令埃及變天的「軍師」而聲名大噪。真沙普的經典著作《從獨裁到民主》（《From Dictatorship to Democracy》），只有九十三頁（有繁簡體中文版，可免費下載；一九九三年因昂山素姬被捕為緬甸反對派而寫），要言不煩，寫了一共一百九十八項一步一步對抗獨裁統治的「文鬥武器」，這些以和平手段推翻獨裁者的方法，據說是二○○○年塞爾維亞和平革命建立民主共和國以至喬治亞（二○○三年）、烏克蘭（二○○四）及吉爾吉斯（二〇○五年）等國爆發的「顏色革命」的理論根據。真沙普相信獨裁者之能坐穩江山，是人民信服其管治手法，如果人民以「和平技巧」表達他們對獨裁者的不滿，其政權很難不崩潰。基於這種人民可通過和平方式重獲自由（擺脫獨裁者控制）的信念，真沙普著書立說，「愛因斯坦學社」成為從事和平革命者朝聖之地（據二月二十一日BBC的消息，該學社設於真沙普住宅樓下，設備簡陋，只僱用一名崇拜真沙普的幹事）……。; M# d3 H; x* F$ k+ {, m4 ^

「和平佔中」用的似乎正是真沙普的辦法。不過，中國打壓「佔中」的手法亦「精乖咗」，這是「事到如今」，按照西環之命行事的政務司司長仍「不辭勞苦」安排泛民與中聯辦溝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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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特區政府突然「被通知」原定九月在港舉辦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財長會議「會期須調整，延期並改在北京舉行」。地區性會議臨時改動，事不尋常，一般相信與因為「佔中」可能令香港出現亂象有關；而北京「未雨綢繆」，固然足以說明當局預期「佔中」會定期進行（政改談判失敗），而此舉正好把「天下之惡歸諸佔中諸子」……。不過，筆者至今仍不相信中國會對「佔中」動武，以這樣做未符科網時代打壓反對派的方法；而在全球傳媒「監視」之下對和平靜坐的示威者施加暴力，恐怕會招來國際上包括凍結財產的杯葛。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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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Dobson:《The Dictator's Learning Curve-Inside the Global Battle for Democracy》，左岸文化事業出版社出版、謝惟敏翻譯：《獨裁者的進化—收編、分化、假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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