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政治是一部神奇的機器，隨便放什麼進去，都會變出讓人瞠目結舌的東西出來。就如最近發生的事：一件司法關說案丟進去，變成了「台版水門案」出來；檢察總長把案子送進去，一轉身他自己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公審對象；一件黨紀處分案進去，短短廿多天，則已滾成「倒閣」、「解散國會」和「重新改選」的大雪球。 就算對政治毫無敬畏的人，看到台灣政治這種旋乾轉坤的能耐，也不能不暗自驚心吧！如果我們是置身事外的不相干者，可以坐在台下笑看這樣一場凶險的政治大戲，一定能高呼過癮、拍掌叫絕；但如果你是這個國家的公民，置身在這樣奇幻難測的政治氛圍中，你會有安全感嗎？會有民主的光榮感嗎？ 在研判眼前的情勢時，人們不妨先回顧一下這三周來發生的事。九月六日特偵組公開說明王柯關說案時，採取的其實是溫和而保守的處理：曾勇夫移送監察院，陳守煌送交「檢評會」評鑑，王金平和柯建銘之行為屬立法院「自律」範疇，特偵組不處理。亦即，特偵組未將此案當成司法案件，認定屬「行政違失」，因而沒有洩密的問題。然而，在曾勇夫火速下台後，馬英九宣布對王金平開鍘，時機及強度被外界認為「不近人情」，而引發內外一連串排山倒海的反撲，旋即在台北地院的民事訴訟落敗，以至於斯。 情勢發展至此，馬總統和他的團隊當然要負很大的責任。馬總統主要問題在政治手腕的失敗，包括一開始對形勢估計的躁進，在人情世故上犯了致命的錯誤，再加上對後續法律程序及政治效應的輕估，導致情勢連連失控。這不僅使他個人掉入莫大的憲政困境，也讓整個政府運作受到影響，更危及台灣的安定，讓民眾無所適從。處在這種情況，若不惜動盪國政透過倒閣或解散國會來化解僵局，能說符合比例原則嗎？又真能取得人民的尊重嗎？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反過來責問在野黨。國民黨以黨紀處分涉及司法關說之黨員，這難道不是一個政黨維持倫理及紀律的必要手段？民進黨不願面對柯建銘的關說也就罷了，竟一路為王金平護航，將國民黨的黨紀處分上綱為「違憲」，還反咬特偵組為東廠。試想，如果馬英九鍘王金平用刀不符比例原則，民進黨悍然力挺司法關說，將關說案強行扭曲成「台版水門案」，更指鹿為馬將司法人員稱為罪犯；這樣的作法，又豈符合比例原則？而如今，關說司法的人高高在上，而偵辦案件的人反而被踩在腳下，這不是政治踐踏司法是什麼？ 台灣政治之不可思議，正在於此。經過短短三周，關說司法的人變成了政治上最大的勝利者，司法人員在國會接受立委們的凌辱，王金平變成了民進黨的夥伴兼人質，政黨政治變形走樣，整個關說案幾乎消失無蹤，這難道不神奇？包括台北地院和高等法院的民事判決，都說他們只管「假處分」，不處理「關說」問題。如此一來，豈非形同政治和司法聯手「吃案」，向「關說」發出了通行證？ 這次司法關說引發的政治風暴，其實有許多議題和眉角值得各界深入探討。諸如馬英九鍘王在憲政上的合理性如何，地方法院是否應避免捲入黨籍案的政治裁決，特偵組的偵查手法是否踰越法律界線等；遺憾的是，這些議題應有的理性討論，都在洶湧的鬥爭湍流中被淹沒。最令人扼腕的是，許多民眾以為真理可以愈辯愈明，但在一陣沸騰之後，回神一望，卻發現人們已經被引到「倒閣」、「罷馬」、「解散國會」的懸崖邊上，抬頭望不見政治出路，而司法關說的是非則已杳無蹤跡。 誰把關說案變不見了？貪功躁進的馬團隊、見縫插針的在野黨、缺乏專業行為規範的司法人員，都貢獻了他們的特殊效果。包括那些輕信流言、人云亦云的社會大眾，也助長了這場奇幻表演。若回到原點，民眾應該會支持關說案要辦，監聽案也要辦；但以台灣政治之擅於翻雲覆雨，人們卻要去哪裡尋找原點和原則？ 面對共和黨以總預算綁架健保，美國總統歐巴馬說，他「不會支付贖金」。在台灣，有誰能替人民向政客說出「我們拒絕當人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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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02 聯合報 |
發表於 2013-10-2 06: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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